('二人跪坐在蒲团之上。奉香时,她觉得隐隐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跟着自己。那道眼神很复杂,有诧异,有惊愕,更多的,则是探寻。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朝观音像一拜。“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怎么开始信观音了。”葭音目不斜视,声音又细又轻。“我知道你想问我今天中午的事,圣僧不必担忧我。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已经习惯了。虽然总有些人胆大包天,可我毕竟也有林家的庇佑,他们对我做不了什么的。”她淡淡道:“我不去招惹别人,总有些人来招惹上我,我避不开,便也习惯了。而且,现在我懂了,人做不了的事,就会去求神佛。”而镜容,就是她的佛。葭音转过头,望向身侧之人。镜容微拧着眉,凝视着眼前眉眼含笑的小姑娘。她唇角微扬着,发髻上的钿玉闪闪发光。微愣须臾,他低声:“你这三年,过得不好。”“也不能说不好,我过得可比许多人幸福多了。”葭音扬着唇角笑笑,“我可是很容易知足的,林府的日子可比棠梨馆自在多了。”佛子垂下眼睫。她在说谎。心中一阵绞痛,他竭力克制着吐息,攥着佛珠的手一紧。面对着观音菩萨像,镜容不敢抬头。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拜别了菩萨,跟着镜容一起走出正殿。只一眼,就看见院子里的姻缘树。一些记忆浮上脑海。她不由得感慨万千。不等镜容反应,葭音一个人跑到姻缘树西边,那里果真有守着签筒的僧人。“我……想再抽一签。”“再抽一签?”“嗯,三年前我在这里抽了一签姻缘签,可惜这三年有些变故。我可否……再抽其他的?”送上门来的生意岂有不做之理?对方笑了笑,温和道:“当然可以。”三年之前,她在这里郑重其事地写下自己和镜容的八字。她记性不好,但对方的八字,她却能倒背如流。葭音提了提笔,回首看了一眼镜容,日影薄薄的落下来,他身上树影婆娑。佛子眉目清淡,朝她望过来。三年前,她才不到十六岁。敢爱,敢恨,年轻,明媚。而如今——她垂眼,看着笔下。葭音,年十九。镜容,年二十一。岁月教会了她成长,教会了她隐忍与克制。葭音捏着签子,转过头。镜容正站在那棵系满了红绸带的姻缘树下,只见她忽然眼神一放光,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喜讯一般,对着他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容明媚灿烂,如一朵缓缓盛开的红莲,让他避开眼眸。……是夜。梵安寺,灵堂前。月色朦胧,笼于佛子面上,镜容无声走进灵堂,看着师父的灵位。“镜容啊,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清缘大师的谆谆教诲。镜无师兄的字字叮咛。以及师弟们的苦苦哀求。冷风吹鼓他的衣袂。佛子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张清丽的脸。他跪在蒲团之上,仰首看着师父灵位,忽然低声:“师父,您罚我三年了。”三年了,他在辟谷殿面壁思过。师父原以为,这三年会让他潜心静修,却未曾想过,整整三年,他不敢看观音。从此不敢看观音。怕自己的心思玷染了原本神圣高洁的观音娘娘。更怕会透过观音,看到那个人。她赤着脚,踩着春毯,演着观音送子。夜风猎猎,镜容在灵堂前长跪许久。灵堂前的蜡烛忽然灭了。黑夜中,佛子目光清澈,他站起身,准备再点燃蜡烛。手肘却无意间碰到一个小匣子。噼里啪啦,匣子从桌上坠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他点燃了蜡烛,去收拾东西。这是师父的遗物,里面都是师父极为珍视的、或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镜容怀着愧疚之心,缓缓福身。修长的手指将物什一件件整理好。忽然,他看到一张半摊开的布条,布条边缘泛着黄,看上去有些年纪。摊开露出来的,正是个“容”字。鬼使神差地,他取过布条,用手拂去其上灰尘。一行清丽的梅花小楷映入眼帘:梵安寺圣僧,吾犯下滔天大罪,无颜面对族人,怀胎十月,诞下一子。吾罪不可恕,可吾儿阿容尚在襁褓、年幼无辜,还望大师收留之。日后若有人问起,断不可说其与余氏有任何关系。种种瓜葛,悉数断灭。只愿吾儿潜心静修,一生侍奉佛祖神灵,以恕前尘之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