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片空地,几个虚弱的病人或躺着,或坐着。陆姩正在为一个老人包扎腿上的伤。陈展星和她有一年没见。偶尔的时候,他记挂她。他不只待在重庆,他去过前线。人在朝不保夕的时候,没那么多儿女情长,只剩下嗜血残忍。一见到陆姩。陈展星的柔情被唤醒:“陆小姐,真是巧。”很久不曾听见这把懒洋洋的声线,陆姩手上动作一顿。老人突然痛呼出声。陆姩立即说:“抱歉老人家,我轻点来。”给老人处理完了伤口,她转过头来。陈展星的帽子压得太低。她只见到他斜斜向上的嘴角:“你怎么回来了?”“不欢迎?”“那要看你回来做什么。”“放心,陆小姐。我还是我,立场没变。”张均能认出了陈展星,站到一旁。陈展星从帽檐下瞥见张均能手里的水盆,又在望一眼陆姩沾了血渍的手指。陈展星说:“张巡捕真是一如既往,默默关心。”“我们是难民委员会的成员。”张均能的从面相、站姿、包括语气,是全方位的刚正不阿。“知道了。”陈展星说,“张巡捕总是有光明磊落的头衔。”陆姩对陈展星摆不出好脸色。她接过张均能的水盆,继续忙。“陆小姐。”陈展星正要说话。那边白大褂的医生喊:“彭太太。”陈展星的话断在了半截,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陆姩是“张太太”的可能性比“彭太太”的更大。陆姩过去医生那里。陈展星憋着声音:“张巡捕,你刚刚有没有听见?”“听见了。”“你不惊讶?”有什么好惊讶的,张均能早知道彭安和陆姩结婚的事,不对,张均能有惊讶,他惊讶的是:陈展星不知道彭安的婚事。张均能说:“我见到你,是有点惊讶。”陈展星按下心里一大堆的问号:“张巡捕不会泄露我的行踪。”“你信得过我?”“张巡捕心怀正义,是全天下最值得信任的人。”陈展星望一眼陆姩,“我有事,先走了。”他上了车。司机只觉,陈大少爷下车一趟,再回来像是披了风霜。*陈展星一个电话打去银行。“喂。”彭安的声音没什么不一样,没点人气。“我回来了,想我了没?”陈展星吊儿郎当。“恶不恶心。”“对了,你和陆小姐在上海是住一起吗?”“嗯。”不稀奇,陈展星离开香港的时候,彭安和陆姩就是住在同一幢的房子。陈展星知道彭安在做什么,和日本人周旋需要多重伪装。陆姩聪明,和彭安强强合作,对外以夫妻相称非常合理。陈展星很想让自己相信这样一个简单普通的理由,但他不信:“我晚上过去。”“你不要太招摇,还是有人记得云门陈大少爷的。”“听说,你现在特别张扬。”彭安早早地回来。陆姩预知了陈展星要出现,也很早回来。陈展星也很早。夕阳还没下山,三个人已经见面了。陆姩皮笑肉不笑。彭安没什么表情。陈展星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那另外的自然就是“主人”了。陈展星笑着说:“你俩的表面功夫做得很足。”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变得阴沉。彭安没有告诉陈展星,他们结婚的事?只一秒,陆姩就想到了。她突然拉起彭安的手:“既然我和彭安已经结婚。”陈展星只觉得眼皮跳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擅长美人计,她如果不勾引彭安才奇怪呢。她还没去东五山之前就夺走了彭安的初吻。耍心机和真心意是两码事。彭安看戏,看陆姩和陈展星的戏。他知道陆姩会对陈展星用什么计。那是戏。陈展星也看戏,要看的是陆姩或者彭安斗个你死我活,可不是这一出恩爱场面。陆姩又说:“和你的见面避无可避,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陈展星。我没有杀你,已经对你客气了。”陈展星冲着彭安挑眉,把问号摆在脸上。彭安却是捏了一下陆姩的手指:“上次时间太赶,我们来得及说,我们结婚了。”就算彭安不回答,陈展星也已经知道答案。哪怕是做戏,彭安有其他手段,不会套进婚姻的壳。这俩是真的成了。陈展星等待的彭安陆姩结局,和他想像的不一样,但又没有不一样。他在小阳台抽烟。鸭舌帽的帽檐都快要盖到他的鼻尖了。烟灰攒着攒着,停在烟上舍不得落下。他听到有人来,弹了弹烟灰:“什么时候的事?”“结婚证是前几天才领的。”彭安靠在门边,“当然,你早回来也没用。我说过,你没资格。”陈展星敛起笑意,面上有和彭安一样的冷漠:“彭安,你知道,我还是记挂陆小姐的。”“你也知道。你和他的结局只能死一个。”对,陈展星知道。他说他去东五山赎罪,可在陆姩的心中,他罪无可赦。她所说的“扯平”,是她在时局里的选择,不是她原谅了他。陈展星的心口留下了一个子弹伤疤,陆姩凿下的。温柔的陆姩,陈展星看不上。他欣赏她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可她心狠手辣,又怎么会放过他。陈展星丢掉了烟,突然一个手肘顶向彭安,压住彭安的咽喉。彭安仰了仰头,喉间传来有暴戾的力,但他脸色不变。“彭安。如果我杀了你。”陈展星突然转头。陆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上的枪指着他:“陈展星,是我的子弹更快,还是你的那一只手更快?”陈展星笑容回来了,他松开手:“陆小姐,你不知道你这样子有多迷人。”彭安咳了四五下:“她现在是彭太太。”陆姩高高地举着枪:“彭安,你没事吧?”“放心,他不会杀我。”彭安的声音有点低,喉咙的力仿佛还没散去。陈展星一手插进裤袋,歪歪肩膀,又是吊儿郎当:“是啊,我舍不得。”他喜欢冷静强大的人。戏院的那天,陆姩惊慌哭泣。如果时光再一次倒流,陈展星回到那时,或许还是觉得这个女人无无趣。彭安不近人情。但他有他自己的黑白是非。如果去戏院的那一天,彭安在场,陆姩的命运完全不一样。纪上章不会死。至少不会当着彭安的面惨死。陈展星又掏了一支烟,在小阳台吞云吐雾。他来去自如。陆姩不知道陈展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关心。只听彭安说,明天要早起。“又要早起?”她打着哈欠。“我约了照相馆的师傅,为我们拍合照。”“我明天换一身漂亮衣裳。”“彭太太什么时候不漂亮?”她望过去:“什么时候学来的甜言蜜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