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乾祐帝还让鱼郦去认过尸。赵璟突然想到一件事,当初他率军入宫时是在紫宸殿发现的鱼郦,那么在赵玮先到他还没到的半个多月里,她都去哪儿了。崔春良兀自喟叹:“殿下,那几位老嬷嬷年事已高,被内侍省用了刑,怕……”赵璟皱眉:“谁让他们用刑的?”“是皇后。内侍省向紫宸殿禀奏了这件事,恰逢上皇后心情不爽落,没有细问,只说用刑。”赵璟脸上闪过厌烦之色,吩咐:“把她们放了,给她们找御医看看。”他思忖再三,想写几道批示,一抬头,见鱼郦站在窗边,也不知听了多久。赵璟惊惶万分,把她拉进来,“怎得来了也不出声。”鱼郦脸上敷着精致艳丽的妆容,额间贴上蓝色优昙花甸,饰以珍珠,将一张花朵般白嫩美艳的脸勾勒得莹光四射。可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幽黑深邃,像无边无底的万仞深渊。赵璟嘘寒问暖,她那眼珠才像木偶似的僵硬转了几下,“我做噩梦了,醒来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就想来看看你。”崔春良道:“伺候姑娘的宫人不尽心,奴这就去罚。”鱼郦摇头:“是我不想她们老在跟前晃,才把她们都支派出去。”赵璟说:“让青栀来伺候你。”鱼郦仍旧摇头:“上回回家,见祖母身边只有一个善玉姑姑还算尽心,这些年她老得厉害,父亲母亲又对她不尽心。祖母说在金陵住久了有些腻,想回兰陵老家,我想让青栀跟她一起回去,姑娘大了,该找婆家了。”见她说话条缕清晰,与平常并无二致,赵璟才稍稍安心,道都听她的。鱼郦住在东宫的日子里,并不跟外面接触,也不跟宫人多言。白天赵璟去上朝,她就自己关起门来睡觉,要多省心有多省心。白天睡多了,晚上辗转难眠。三更鼓声传进来,赵璟在鱼郦身边睡得酣沉,她从他身上爬过去,披上鹤氅,悄悄开门出去。浣衣局在西六宫,偏僻迂回,宫道上还时有沈策卫巡夜,所幸鱼郦对禁宫很熟悉,又有功夫在身,一路躲躲闪闪,溜进了浣衣局。院子里晾着大片的罗衫绣袍,散发着茉莉皂角的清香,一爿低矮的屋舍,黑漆漆的,只有其中一间亮着稀微的光。鱼郦推门钻进去,里头有压低的哭泣声,见人闯进来吓坏了,正要高喊救命,被鱼郦捂住口鼻,“刘嬷嬷,是我。”惊惶的老嬷嬷霎时停止挣扎,回头看去,脸色惨白:“姑娘,你怎么能来这里!”鱼郦未与她多言,借着微弱的烛光往里走,窄短破旧的卧榻上躺着一个老妇人,头发蓬乱,脸色乌青,双眸紧闭着,呼出的气息弱似游丝,随时都能断了。严寒隆冬,她只盖了薄薄的被片子,上面补丁歪歪扭扭。几个老嬷嬷围榻站着,在低头抹眼泪。鱼郦蹲在榻前,握住老妇人的手,轻唤:“狄姑姑。”她是瑾穆的乳娘,随他从蜀地入京,从前在周宫,因为哺育过天子,人人都敬奉她,过着优渥体面的日子。可是如今,她正躺在黑暗发臭的破败屋舍里,气息奄奄地等死。狄姑姑似有所感应,眼睛睁开一道缝隙,艰难地说:“窈窈……”鱼郦应下,心疼地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狄姑姑气息虚弱:“官家多疑,殿下的生忌怎么能不烧纸……”这话颠倒混乱,可这间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懂。鱼郦狠咬住下唇,直至渗出黏腻的血腥。狄姑姑的指尖微颤,哀声道:“我老了,实在不中用,也帮不上你,与其继续苟延残喘,不如替小主子做些事。”鱼郦哽咽:“你该与我商量的。”狄姑姑摇头:“你太难了,窈窈,姑姑心疼你,对你说了,你肯定不依。”“那我怎么办?”鱼郦捧着她的手搁在自己额头上,泪如雨下:“连你都不要我了,我以后该怎么办?”狄姑姑手指蜷起,用尽残余的力气去抚摸她,粗茧覆盖的指尖掠过她的额头,酥酥痒痒。她冲鱼郦微笑,一如从前那个慈眉善目、丰腴体面的老妇人,带着深重的遗憾和解脱的轻松,流连地一一望过鱼郦和她的老姐妹,歪过头,永远地闭上了眼。鱼郦捧着她的手迟迟不放,侧身贴向她的脸,轻喃:“瑾穆,你把我们一起带走吧……”她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这宫闱就是一只幽腹深深的猛兽,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这里,死个人就像把石头扔进深涧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她也不知是怎么从涣衣局里走出来的,那件鹤氅被她盖在狄姑姑的身上,夜阑寒风,夹杂着冰雹雪粒,打在薄薄的亵衣上,冷得透骨。躲过一支巡夜的神策卫,紧绷的心刚略微松散,身后传来碾断枯枝的声音,断断续续,深深浅浅,从文德殿一直跟她到嘉肃门,鱼郦由他跟着,走到幽僻处,四下无人,摸向腰间,甩出蛇骨软剑,转身直刺向那个人。他不避不让,正对着剑尖。作者有话说:那个……我把琴酒改成棋酒了【捂脸】第11章 哪怕你想要我的命,我也能给你天边彤云积布,长夜暗暗,挂在花枝上的宫灯像被风雪撕扯的孤鬼,投下凄凉惨淡的光影。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赵璟迈步上前,鱼郦慌忙收剑,斥骂:“你是疯了吗?”赵璟仍旧无言,他解下狐裘给鱼郦披上,握住她的肩膀,道:“你若想见她们,可以召来东宫见,这样深夜跑出来,若是被神策卫抓到,那可怎么办?”鱼郦心底积蓄着难以纾解的苦仇,一直堆积到嗓间,连喘息都是疼的。这种疼不致命,却经年累月地折磨人,直把人折磨得面目全非。她不怕神策卫,真遇上了就杀,痛快地杀戮正好可以缓解疼。可这样被赵璟抱着,满身戾气像被泡软了的刺,绵绵的弯曲蜷缩,她解狐裘的丝绦,说:“我不冷,你身上有伤,不能着凉。”赵璟摁住她的手,“只有一件,当然是给你穿。”有赵璟在侧,鱼郦再也不用躲躲闪闪,光明正大回东宫。这一路赵璟都没有再跟她说过话,两人躺下,他倾身给她掖被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睡觉。好容易入睡,却又开始做梦。她梦见狄姑姑给她梳头,梦见瑾穆教她习武,梦见胖乎乎的雍明腻歪歪跟她撒娇……梦见那日城破宫倾,瑾穆把一只檀木交给她,里头是全新的籍牒、路引,还有数顷良田的地契、宝钞。瑾穆抬起手,像是想摸摸她的脸,可是手在她面颊前一寸停住,带着克制的温柔:“窈窈,走吧。”她是两手空空走入这宫帷的,离开时亦是孑然一身。她抱着盒子穿梭在逃窜的人烟中,出了宣德门,长清县主的车驾近在眼前,就只差一步,从此海阔天空,远离纷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