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摇头,轻叹:“我只是想看看你。”真好看的一张脸,姿容绝滟,龙潜风采,那双凤眸里蓄满深情时,顾盼之间都是风情,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的心勾住。赵璟愈发觉得怪异,特别是当前的鱼郦变得模糊,酒气夹着一股热雾涌上脑,连思绪都开始混沌。怎么回事?今夜在文德殿推杯换盏数旬都没有醉,怎得回来只饮一杯就醉了?他脑子发晕,终于支撑不住心神,低身伏上膳桌,眼皮止不住磕碰。鱼郦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起身,把身上刺绣华美的外袍脱掉,去箱笼里寻她的蛇骨软剑。那回浣衣局的事,鱼郦怕赵璟秋后算账,先自觉地把剑收拢起来,再没在他眼皮底下晃。她把剑绕于腰间,去翻出赵璟挂在腰间的鱼符,刚刚揣进怀里,手腕被他捏住。鱼郦一惊,没想到他竟还清醒着。但这清醒很有限,迷药终究在他身上发挥了效用,他惨白羸弱,缚在她腕上的手劲绵软,声音近乎于哀求:“窈窈……”鱼郦微有愣滞,立刻去撸他的手。赵璟只觉浑身像被剃了筋骨,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好像回到了五六年前,那个春雨淅沥的下午,眼睁睁看着萧家想把鱼郦嫁出去,一筹莫展。他用尽全部气劲要站起来,额间冷汗淋漓,还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跌倒。凭着残余的一缕意念,他抬袖拂落了桌上的酒樽。鱼郦刚走到门前,忽听身后杯盏落地,外面随即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崔春良隔一扇门问:“殿下?”鱼郦退回来,蹲下捂住赵璟的嘴,扬声回:“殿下喝多了,我这就扶他睡下,他不喜人打扰,你们走远一些。”崔春良觉得怪异,再一想,自打这位姑娘进入东宫,又何事不怪异呢。殿下对她百般依顺,底下人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崔春良恭恭敬敬应下,招呼殿外宫人走得远一些。鱼郦仍旧捂着赵璟的口鼻,轻声说:“对不起有思,这一回我要抛下你了,咱们就算扯平,再不相欠了。”赵璟没再挣扎,只是低眸沉沉看着她,其间有恨,亦有无尽悲凉与伤慨。殿外隐约飘荡着丝竹,是天子登上宣德门的吉乐,鱼郦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握剑的手颤颤举起,朝着赵璟的后脑砸去。他彻底闭眼,鱼郦将他搬到床上,盖上被衾,转身离去。殿外无人,她绕过游廊,跟上一个落单的宫女,劈手打晕,夺了她的披风和腰牌。兜帽低低覆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提一盏宫灯,靠着东宫的腰牌,一路畅行无阻,径直去了宣德门。百官宗亲皆守在城楼之下,议论着今夜的守岁宴,太子殿下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为了一个女人,竟不顾皇家族规,提前离席,白白便宜了那越王,能跟着官家登上宣德楼耀武扬威。鱼郦摘下兜帽,自他们中间穿行而过。百官中不乏前朝旧臣,有认识鱼郦的,惊愕地紧盯着她,三五一堆,交相议论,渐渐的,众人的目光汇聚到她身上。禁卫拦住她,她自报家门要见官家,禁卫前往通报,而后疾令放行。夜色沉酽,大雪纷纷,鱼郦在众目之下缓缓登上城楼。宣德门上有一间狭窄的庑房,是宿值守卫夜间歇息之所,乾佑帝摒退众人,在这里召见鱼郦。城楼之上迎风沐雪,凉透肌骨,梁道秋搬了几只炭炉,炭火筚拨,不时蹦出几点火星,照亮了乾佑帝的脸。他一脸荒谬,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有思抢占臣女,逼你就范?”鱼郦道:“臣女是否胡言,官家尽可去审问祖母生辰宴当日值守的禁卫,嵇其羽将臣女强行挟至东宫,千真万确。”乾佑帝一时沉默,紧盯着鱼郦的脸,半晌,才摇头:“朕太不明白了,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在赵璟的强硬之下已经妥协,答应让他娶萧鱼郦过门,只等着年后诏立天下,太子大婚。他还替自己儿子屈得慌,没想到对方还嫌弃上了。鱼郦道:“臣女对太子无意,从未想过要嫁给他,若官家不弃,请您按照之前说好的,还将臣女赐婚给陈留太守薛兆年。”她提及薛兆年,像拨了乾佑帝脑子里的一根弦,他收敛戏谑,沉色道:“你究竟想干什么?”鱼郦知道这是个老狐狸,在他面前丝毫破绽都有可能致命。她快速回想斟酌了无数遍的说辞,似真似假,真亦假时:“臣女绝无可能再嫁他人,哪怕是太子。”乾佑帝倾身问:“难道传言是真?”鱼郦道:“吾主千秋后,臣女已决定了断尘缘。只是想在有生之年,看着薛兆年身败名裂,看着萧家满门倾覆,到那时再向官家讨个恩典,埋名远游,岂不圆满。”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几分怅惘,几分恨意,还透出些心死如灰的意味。乾佑帝半信半疑,却找不出什么疏漏。他皱眉,这丫头当年与薛氏、与萧家的恩怨,他是知道的。只是闹出这么大阵仗,这些说辞又显得过于轻飘。可乾佑帝又实在想不通,她放着唾手可得的储妃之位不要,究竟还能图谋到什么更好的东西。难道是明德帝的阴谋?这个念头刚刚成形,就被乾佑帝飞快否了。怎么可能?那薛兆年可是引魏军入城的大功臣,此人粗鄙不堪,却极会权衡利弊,知道前周的遗老遗少恨毒了他,断不可能糊涂到再跟他们有什么攀联。而且他监视萧鱼郦许久,敢确定,她同宫外的前朝余孽没有来往。再者,若明德帝当真有这神通,哪还有他们赵氏的今天。真是杯弓蛇影。乾佑帝谨慎地转动扳指,思忖良久,试探道:“若朕不答应呢?”鱼郦垂首:“若无官家赐婚,只怕太子不会罢休。臣女的闺誉分文不值,反倒是殿下身系万千,关乎社稷国运。”几句话,说动了乾佑帝的心事。赵璟闹了这么一通,虽然他明面上没有发作,但内心的怒气积蓄良久,不然今夜也不会答应让越王跟着他登城楼。为父为君,他都不喜欢儿子忤逆,他不喜欢当年那个任他打骂的儿子,如今变得刚硬倔强,屡屡触他逆鳞。但是又不能废。他不是文泰帝,不会因为一己喜恶而做出动摇国本的荒唐事,所谓废长立幼不过是说出来吓唬赵璟的,赵玮什么样子,他心里有数,绝无可能担起神器之重。他老了,常年征战,纵情酒色,身体大不如前。这一手打下的江山,需得安安稳稳交到一个稳妥的人手中。乾佑帝向后仰身,漫然打量跪在他身前的鱼郦,渐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心。龟儿子,为了这么个女人发疯发癫,人家转头就把你抛弃。真是活该。“朕应你之请,你的担忧也不乏道理。朕会下旨,连夜送你回萧府。明日一早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你安心备婚,萧家人不敢为难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