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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蒙晔呢?”赵璟掠了眼有昏黄烛光晕出来的药庐,“今日是蒙晔, 明日又是谁呢?你身边的这些人,他们哪一个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围堵而不舍身相救?窈窈,你不是最讲义气的么, 蒙晔为你受伤, 你心里就不内疚?”他的话音温柔似水,薄薄的唇角上勾,噙着一抹和煦的笑, 但仔细辨识, 那笑中却有着最残忍的弧度:“或许你自己不愿意承认, 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为了自己,宁可置自己的伙伴于水火之中。”鱼郦彻底崩溃,原本就有的愧疚如汪洋泛滥于满是疮痍的心底,她蹲下,双手捂住脸,发出了嗡嗡的泣声。赵璟冷眼看了她一阵儿,如看掌间被剪断羽翼的翠鸟,由她扑腾,却始终脱逃不了控制。他压下心底的怒气,伪装出耐心,低下身,张开臂膀搂住她,于她耳畔轻吟:“窈窈,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啊,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你跟着我,我分兵保护他们,大家都能好好活着,皆大欢喜。你不是最善良最能牺牲自己吗?当日为了明德帝你都能舍身,如今怎么就不行了?”赵璟反复揉搓着她的肩膀,在伞底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缠粘的暧昧。他在一步一步试探,察觉鱼郦并没有像最初那般激烈反抗,便更进一步,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哄劝:“回去吧,回药庐,让药王给你针灸,这手若是治不好,蒙晔岂不是白牺牲?”鱼郦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走入药庐,万俟灿已经醒了,她看过蒙晔,确认无事,顶着两团乌青,疲惫地朝鱼郦招手:“过来,我给你针灸,早些结束我们都能休息。”她躺到那张靠窗的藤床上,窗上糊着薄如蝉翼的春绢,上面描绘的空谷菡萏已有些褪色。鱼郦合上眼,倾听着窗外雨声沥沥,一下一下像敲在她的额角上。她知道,赵璟不会走的,若执念能杀人,那这位皇帝陛下将所向披靡。万俟灿一边给她施针,一边看她的脸色,这姑娘好像又回到了刚来的时候,双眸紧闭,好像用了全身力气逼自己平静入睡,但那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总是透出难释的焦虑。她轻轻叹息,再度往香炉里撒了一把安神丸。安神丸对鱼郦的功效大不如前,刚刚卯时,她就醒了过来。雨已经停了,但天边仍旧彤云密布,朝阳隐在群山之后,露出一弧细弱的光芒。鱼郦去看蒙晔,他睡得酣沉,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自胳膊肘往下袖子都被剪断,伤口处缠着厚厚的白绢,包扎得干净整齐。童子一早来换药,鱼郦接过他手里的药膏和白绢,冲他道:“我来。”她净过手,挽起袖子,为蒙晔拆解旧白绢。药换到一半,蒙晔醒了,目中有未散的迷蒙,打了个哈欠:“我试着得劲多了,药王就是药王,多厉害。”鱼郦冲他笑了笑,温声道:“蒙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她翻出在心底斟酌过无数回的话语:“我昨夜仔细想了想,我还是过不惯这种粗茶淡饭、朝不保夕的日子。既然官家已经追来了,梯子都给我了,那我就下吧。我同鱼柳她们不一样,我本来就出身世家名门,自小养尊处优,不该过苦日子的。”蒙晔一眨不眨地看她,良久才道:“窈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鱼郦粲然一笑,撩起落于鬓边的一绺青丝,“我在说实话。从前跟着主上,他也没有让我过过苦日子,我信若他在天有灵,也希望我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我是官家的女人,是皇长子的生母,我这一辈子就不该蒙入尘垢。”蒙晔紧紧盯着她的脸,双手紧攥,手背青筋凸出,但他的语气却甚是轻松平和:“好呀,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随你去吧。说到底,大周已经不在了,若是一场宴席,早该到了要散的时候。”鱼郦很感激,在最后的时候,蒙晔还是为她保留了颜面。她勉强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涩,正欲让他多保重,门忽然被踹开,万俟灿一脸怒容地叉腰站在外面,冲鱼郦质问:“你刚才说什么?”鱼郦一懵,还未及反应,蒙晔挣扎着坐起来,打哈哈:“我们没说什么,说了个话本,街头巷尾最流行的天子佳人的爱恨情仇,药王也看过吗?”万俟灿不受这糊弄,怒目炙盛紧盯着鱼郦,“人都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娘子却连真名姓都不敢示人吗?”鱼郦愣怔片刻,转瞬释然:“却是对不住药王,我不姓裴,而姓萧,闺名鱼郦。”“萧?”万俟灿冷笑:“兰陵萧氏的萧?萧相国的萧?萧太后的萧?”鱼郦颔首。万俟灿嘲讽:“原来这一年来,让当今官家不惜重金求医的女子就在我的眼前,我这药庐竟能迎来这等贵人,好生蓬荜生辉。”鱼郦垂下眼睫,轻轻道:“欺骗药王是我的不对,这厢向你赔罪。蒙晔是旧相识,他的身份做不得假,还望药王大人大量,不要迁怒于他,鱼郦感恩戴德。”她敛衽为礼,越过万俟灿往外走,蒙晔朝她伸出手,细细忖度之下,挽留的话终究都咽回去。他看向万俟灿,叹息:“为何要出口伤人?”“你倒是对她格外宽容。”万俟灿将鱼郦为蒙晔包扎过的白绢全部扯下,满脸厌弃地丢出窗,嗤笑:“我都听见了,不过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当年识人善用的明德帝竟也有眼瞎的时候。”明德帝是当年万俟灿还是少女时一腔热血闯江湖遇上的最崇敬的人,也曾有过誓死效忠的决心,后来为了顶起药王谷的门楣,不得已留书离去。当年的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走竟是永别。明德帝的死讯传来时,万俟灿正在给病人诊脉,她听得童子来报,只淡淡应了一声,神色平常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想要起身,才发觉腿脚像被抽干净了筋骨,酸软疼痛得难以站立。她伏在案上痛哭,哭了整整一夜,自那以后立下规矩,凡魏朝官宦及其家眷来求医,拒不接待。万俟灿将药重重糊在蒙晔的伤口上,恨道:“你骗了我,坏了我的规矩。”蒙晔咬牙忍住疼,转头看她,目中深含惆怅,“你怎么还是这么个火爆性子。你怎么就认定她说得是实话,你没看见她眼中有泪吗?”万俟灿一怔,奚落:“不梨花带雨怎能惹人怜惜?照你说话,她是装出一副贪慕虚荣的模样,那又是图什么?”蒙晔只觉心如刀割,愧疚且无奈:“你不懂,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要自己扛……”鱼郦从药王谷出来,盘山道尾停着一辆黑鬃马车,神骏沐在初生的日光里,正闲闲地用蹶子刨地。嵇其羽立马迎上来,“娘子,请上车。”鱼郦闭了闭眼,踩着杌凳上去,赵璟果然坐在里面,举着一本奏疏在看,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鱼郦。她巴不得清静,坐得离他远远的,仰靠在马车壁上,合目养神。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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