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她突然睁开眼,冲合蕊道:“你去歇息吧,昨夜是你值夜,很累了吧。”合蕊惊讶,她伺候鱼郦两三年,从未听她这样跟自己说话。不像主对仆,倒像是朋友般随意。她深感惶恐:“奴不累,照顾娘子是奴的本分。”鱼郦道:“你就去睡一个时辰,我在这殿里也不出去,不会有事的。”合蕊被上回章吉苑的遭遇骇住了,不敢离开,可是鱼郦执意要她歇,她怕再坚持会惹鱼郦生气,便假意告退,仍旧守在殿外听着里头的动静。僧人们念了一段《大藏经》,鱼郦忽得叫停,把其余人都遣了出去,只留辰悟和他身边的一个小僧人。鱼郦冲着屏风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萧崇河知道姐姐于纷杂中听出了他的声音,立即起身绕了进来,半跪在鱼郦身前,紧凝着她的面,焦切万分:“我来宫里后听他们说阿姐病得很重,官家急着立后是为了冲喜,阿姐,这怎么可能?你从小身体就好,根本就没看过几回郎中,怎么会……”他来时不信阿姐已病入膏肓,可是当见到她时却信了,她就那么安静坐在哪里,纤瘦到根本撑不起衣袍,病骨支离,生息微弱。鱼郦擦了擦萧崇河颊边的泪,心道这些男人怎么这么能哭,哭起来一样的丑。她又看向屏风,淡淡说:“舍弟无状,让大师笑话了。”屏风那边安静了片刻,才传来辰悟宛若叹息的声音:“娘子不必与贫僧如此客套的。”鱼郦不再招呼他,专心与萧崇河说话。其实也没什么要紧话说,萧崇河见鱼郦这副模样根本不敢将前朝的风云变幻说给她听,都是些家常琐事,多是萧崇河说,鱼郦在一旁安静地听。她听了一会儿,说:“你还记得我存在你那里的一只匣子吗?”萧崇河略微怔愣,立即点头:“我一直小心保存着。”“这经还要讲几日,待回去你将匣子交给辰悟大师,让他明日进宫时带给我吧。”萧崇河应下,与她说了好些宽心的话,又嘱咐她保重身体,才不舍地离去。日暮时分,赵璟来陪鱼郦用晚膳。鱼郦如今吃得很少,但赵璟仍旧殷勤体贴地为她布菜、舀汤,坚持不用宫女,他亲自照顾她。用膳时两人都不说话,赵璟反倒极为贪恋这宁静温馨的相伴时刻,恨不得鱼郦吃得慢些,再慢些。鱼郦沾了一点羹就放下了筷箸,将面前小山般的菜肴推开,“前朝是不是出事了?”赵璟握箸的手微僵,随即问:“崇河又跟你胡说八道什么了?”鱼郦抬眸看他,目中有惊讶。赵璟微笑:“我早就说了,这是我的皇城,尽在我的掌握,怎会连什么人来了都不知道。你整日恹恹无神,我想让你高兴些,所以才改了主意任他进来。”鱼郦的心一紧,想起了崇河手中的匣子,一时有些担心。赵璟不知她的心思,握住她伏在膳桌上的手,“想必崇河与你说了,我正在筹备立后大典,你放心,不会让你太累,我将礼规删减了大半,你只要那日穿上皇后袆衣,与我一同受众人参拜。”他想起那个场景,他所拥有的一切尊荣皆与鱼郦共享,甚感愉悦。到今日他才明白,从前与鱼郦置气是多么愚蠢,自始至终他心中唯一认定的妻只有她,配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只有她,既然注定是要地老天荒,那又何必在乎谁多迈一步,谁少迈一步。若鱼郦不愿意动,她尽可站在原地,他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赵璟正溺于蜷蜷柔情中,忽听鱼郦笑起来。她笑得钗环轻曳,叮叮当当,声音中尽是嘲讽:“有思,你还真喜欢做这些感动自己的无聊事。”第64章 他就是个疯子“谁的爱会这么可怕呢?”赵璟如今不敢招惹鱼郦生气, 不管她如何口出狂言,他如何生气,也只能强自忍下。他竭力将声音放和缓:“窈窈, 你不要与我赌气, 民间都有……”他想说民间素有借婚事冲喜的风俗,可是想到如这样说那不是告诉鱼郦她已病入膏肓,便转了话锋:“民间的男子都知道要迎娶心爱女子为妻,我是官家, 当然要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名分。”鱼郦只是笑,唇角斜勾,是清诮的弧度。“有思,你那么聪明,你一定很清楚我最想要什么。”鱼郦望入他那双茶色瞳眸中,话语中颇有些伶仃:“可是你不愿意给, 所以你只能通过塞给我这些我不愿意要的东西来证明你很爱我。”她体力不支, 绵软地伏在案上, 呢喃:“谁的爱会这么可怕呢?”被戳中了心事,赵璟恼羞成怒, 脸色铁青难看,但他不敢朝鱼郦倾泻怒火,只有自己静静坐了一会儿, 将怒火压下去, 抬手抚弄她的青丝。一下一下,捋顺到发尾,“你还是念着蜀郡吗?可是如今你的身体根本扛不住舟车劳顿, 若执意要去, 别说去了如何, 就是路上的辛劳你都捱不过。”鱼郦不说话,只将脸埋入胳膊中。“那个相里舟手段歹毒,连蒙晔都躲不过,如今玄翦卫和昭鸾台群龙无首,已是一盘散沙,相里舟正不择手段地收拢他们,你去了,你就是相里舟的头号眼中钉,君子易躲,小人难惹,不过是去送死罢了。”赵璟这些日子虽然见识过鱼郦的才智,但本心里还是觉得,她一个纤纤弱质的女流,如何能与雄踞一方的枭雄相抗衡。鱼郦不说话,只伏在案上沉默,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宫女们进来收拾膳桌,同时奉上汤药,赵璟端起来吹凉,轻声哄鱼郦:“好,都是我不对,先起来把药喝了吧。”对于喝药一事倒毋需多劝,鱼郦坐起来,赵璟一勺一勺喂她喝,末了,他从袖中抽出锦帕给她擦拭唇角残留的药渍。整个过程仔细专注,像在对待一个易碎脆弱的瓷人。喂完药,赵璟将鱼郦抱上榻。她夜中惊悸难安,万俟灿开了副药,让宫女们磨成粉末混在香彖里,袅袅白雾从绿鲵铜香炉的漏隙里飘出来,鱼郦很快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赵璟俯下身轻吻她,欲要离开,鱼郦握住了他的手腕。“有思。”赵璟坐回来,摸了摸她柔滑细腻的脸颊,对上那双乌黑的桃花眸。鱼郦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微急促的喘息,像是单说几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我不想让寻安继承大统,你能不能答应我,在远离京畿的贫瘠之处划一块做他的封地,满十岁就让他离京,再也不许他回来。从此待他就如一般臣子,不要给予过多的关注与宠爱。”自她决心离开,她满心里便全是对寻安的割舍不下。她想,若此去蜀郡能侥幸逃脱一条性命,她就是拼尽全力也要把寻安带走,她不能让他做没有娘亲的孩子,不能让他重复她童年的悲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