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其羽回归清明,道:“倒是有。我原先就觉得奇怪,蜀郡这般乱象,城中有头有脸的商贾都开始将财帛生意往外转移,司家如此家业,却紧守着蜀郡不放,我还查到他们暗地里在襄助被贼寇洗劫的百姓。”“而且最最有趣的是,娘子你看见昨夜蜀王庙的雕像了没有?那雕像外有一层镀金,就是司家出钱铸的——在相里舟找上他们之前铸的。”鱼郦挑眉:“他们果然同瑾穆有渊源。”从邑峰回来她左思右想,虽然司家坐拥连城,但也不至于那么痛快就答应相里舟为他解决军需。凭司南对前周遗民的态度,恐怕看得不光光是相里舟的面子。真是荒谬,瑾穆勤勉行善积下的善果,最后竟要相里舟这个狗贼坐享其成。鱼郦从见到李莲莲起就有个想法,若能将李莲莲带到司南面前,向司南指控相里舟犯下的恶行,司南是不是就会断掉对相里舟的资助,而一心想安享富贵的相里舟到时就会狗急跳墙,那把柄也就更好抓了。若要施行,这里头还有许多个关节需要再琢磨,至少李莲莲和司南的安全要先保证。鱼郦转过这么多道心思,却未曾在嵇其羽面前提及。她抬头看了眼溟濛天光,想着昨夜万俟灿和慕华澜照顾伤患太累了,便挽起袖子去厨房里备早膳。她做了一道虾蕈羹,煮了梅花汤饼,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这都是她从前在周宫里见狄姑姑做过的,她觉得自己做得挺好,至少色香味是有的。谁知万俟灿和慕华澜醒来后见了一桌膳食,脸上神情皆古里古怪,慕华澜甚至还下意识往厨房里看了看,见到没烧起来还挺诧异。鱼郦将围裙一解,大马金刀地招呼她们,“快吃啊,再不吃凉了。”慕华澜看看万俟灿,两人慢吞吞地坐下,又慢吞吞地分碗勺。只有嵇其羽是老实人,十分捧场地大口开干,夹了一筷子鳝鱼炒鲎放进嘴里,随着咀嚼神色越来越古怪。他最后几乎是囫囵吞下,抬头看向慕华澜,慕华澜倒是上道,知道那碗羹至少是能吃的,便一个劲儿推说身上有伤,吃不得油腻,只能吃羹,真是太可惜了。鱼郦见他们这副样子,自己尝了尝鳝鱼炒鲎和鹅肫掌汤齑,皱眉咽下,将那两碟菜推远,低下头抱歉道:“我是觉得你们太累了,才……”万俟灿见她这副样子,咳嗽了几声:“这不挺好吃的嘛。”她夹起菜塞嘴里,面不改色地咀嚼咽下,“大荒之年还吃不到这些好东西呢,有鱼有肉,还挑什么。”嵇其羽也打圆场:“就是,就是,要是回了金陵,我敢吃娘子做的菜那还是僭越呢。”此言一落,院中皆静。慕华澜搁下筷箸,愠道:“我姐姐不回去。”她见过鱼郦在魏宫里过的日子,好容易脱离虎口哪有走回头路的道理。慕华澜和万俟灿一样,从来没抱着要在鱼郦送回去的打算,这一点于嵇其羽截然相反。他自少年时便认定鱼郦会嫁给赵璟,会是他的掌家娘子,哪怕在蜀郡陪着她做了这么多事,最本心的意愿也不过是替官家护住皇后,不能让她在别人手里吃了亏。可若要支持她再也不回去,好像有些对不起官家。他是个忠臣,于此事颇为煎熬。鱼郦见他们竟为这个争执起来,不觉为难,倒觉好笑。眼下还有许多难题没有解决,相里舟没死,玄翦卫和昭鸾台的人还未离火坑,真相未白,周魏之间随时会有大战,届时干戈缭乱,尸横遍野,哪一桩不比她回不回金陵重要。从前被关在魏宫里,终日琢磨的就是报仇、恩怨、情爱,到了蜀郡觉得胸怀都宽广了许多,摒除了私怨,容纳得下大爱。况且……鱼郦瞧向她的伙伴们,她回不回金陵哪是他们说了就能算的。她开口打圆场,将那两道难吃的菜端下去,出去买朝食回来吃。用完朝食,鱼郦告诉慕华澜,她和潘玉约定好,潘玉会寻衅将山上的姑娘赶走,她要在邑峰不远的驿站里截住她们,晓以大义,尽量说服她们跟着走。末了,鱼郦强调,若她们不想跟来,万不可强求,留下她们将要去的地方,以后多加照拂就是。慕华澜十分挂念这些姐妹,痛快答应。嵇其羽眼珠转了转:“会不会有危险啊?我跟着华澜一起去吧。”慕华澜还为刚才的事生气,轻哼一声将头转开。鱼郦笑道:“当然危险,华澜身上的伤未愈,需要人保护照顾。”嵇其羽殷勤道:“我一定把华澜保护得好好的。”他们走了,万俟灿问鱼郦有什么事需要她做。鱼郦环顾这间小院,道:“我们搬家。”她昨夜未眠,出去找了一处新院落,在落花巷的尽头,比这里宽敞也更隐蔽。鱼郦对万俟灿说,那些姑娘们虽然曾经是昭鸾台的人,是她的心腹,但三年未见,其间红尘岁月皆有变数又去邑峰上转了一圈,谁知有何经历,她不能直接将她们引入内宅,得观察一段时日。所以先让慕华澜把她们带到这里,她和万俟灿另寻住处。说这话时,鱼郦的目光微渺,落在院墙藤蔓上迎风颤栗的碎花上,神情冷静又忧伤。没有什么比怀疑自己昔日的战友更值得伤心,可是,她不得不怀疑,蒙晔那么机敏的人且他早就知道相里舟的真面目,怎会就中了他的诡计。万俟灿察觉出她低沉的情绪,握住她的手道:“可是你从未放弃过她们,哪怕当前如此艰难你也没有放弃。”鱼郦笑了:“我是昭鸾台尚宫啊。”潘玉自回了邑峰便性情大变,凡膳食汤药送进门都被他扔了出来,除了相里舟他谁都不许近身。相里舟想这孩子自小在蜜罐里长大,从未经过风雨,这一番被李莲莲劫去也算是阎王门前遛过,自然吓破了胆。他对潘玉很宽容,由他混闹,到用午膳派人来请。潘玉倒是不曾驳相里舟的面子,由着侍女给他换了一身綟绶斜襟缎袍,刚出门就撞上鱼柳和筱梦在庭院里练剑。相里舟以屋舍有限为由将昭鸾台的人都赶到山腰一处逼仄狭小的院子里,那里人烟混杂各怀心思,更练不开剑,鱼柳和筱梦便时常来山顶练。潘玉指着她们怒道:“赶走!统统赶走!我不想看见昭鸾台的人!”侍女低声说:“可她们是相里先生的座上宾啊。”潘玉气得胸前起伏不定,浑身颤抖:“前周就没有好人,我差点让李莲莲害死,还要留这些碍事的人在这做什么!”鱼柳觉得不对劲,收起剑问:“李莲莲为什么要害你?”潘玉不与她接话,只捂着头一副崩溃模样,催促侍女:“你去禀报叔父,若他还疼爱我,就把她们赶走。”相里舟正在请司南喝茶,闻言哭笑不得:“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今年也十八岁了,竟叫这么点事吓成这样,将来可如何是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