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今日带着许多人来这一趟,本也是有意试上一试。不料,从踏入宫门开始,她就觉得反常。别的不说,若在平常,她这般阵仗,海阳公主定会搬出她身边的那些女卫来迎接。心中狐疑不已。只听月夕叹口气,继续道:“这些日子,我听春儿说起过往,时常惊诧自己过去竟是如此任性妄为。若非太后和皇上照拂管教,我也不知要闯下多大的祸事。”她抬眼,望着太后,目光盈盈闪动:“那些事不怪春儿,是我错了,太后要怪,就怪我吧……”太后打量片刻。周遭皆屏息等着她发话,没半点声响,只有月夕的抽泣声。“既是误会一场,便不必再提了。”半晌,太后才徐徐道,“你既身体不曾好全,还是要好好养一养,只是这和亲之事……”“国之大事,我岂敢推脱。”月夕忙道,“纵然这病好不得了,我也断不敢辞!”太后看着她,唇边终于浮起一丝笑意。“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罢,她又宽慰了几句,令摆驾回宫。步撵就在殿外候着,太后坐上,太监们随即抬起,四平八稳。“太后,”周氏在一旁道,“就这么算了?”第十五章 太后(下)“那还能如何?”太后淡淡道,“她愿去,再不胡乱生事,便是阿弥陀佛了。”周氏嘀咕道:“她真的愿去?”太后没答话,只望着前方朱红的宫墙,陷入思忆。对于海阳公主,太后是又厌恶又头疼。从前,海阳公主受尽先帝宠爱,她说一,宫里无人敢说二。她们这些嫔妃平日里见到她,无不恭恭敬敬,笑脸相迎。而她却我行我素,觉得不好,谁都敢得罪。太后在后宫中如履薄冰,经历了步步惊心,才走到今时今日。可纵然失去了先帝、皇后和太子的庇护,窦凌霄仍然脾性不改。太后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三言两语,就把她移出皇宫,让她住到了京郊行宫里去,眼不见心不烦。直到丘国提出和亲。能光明正大地把不喜欢的人远远送走,太后自是求之不得,故而极力促成此事。但没想到,这海阳公主还是个不省心的,不但跟皇帝大吵一架,还闹出了这么个诈尸的风波。太后一直疑心,这是海阳公主自己搞出来的戏码。可现在看来,她却觉得不像。海阳公主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全然不像从前。就像狗不能上树猫不会护院一样,海阳公主虽蛮横凶恶,却绝无这等做戏的心机。想着这些,太后不由轻哼一声。早些醒悟不就好了么?闹得鸡飞狗跳,不但险些坏了这和亲的好事,还让她和皇帝下不来台。“公主这是怎么了?竟在太后面前示弱,还答应去和亲?”太后刚走,春儿就再也忍不住,对月夕急道:“公主可不能去和亲!”月夕却坐在椅子上剥着桔子,神色自若。“我自然不去和亲。”她说,“我不这么说,她能走得这么快么?想开些,如今她才是太后,皇上还是她亲生的,我再不愿意,胳膊也拗不过大腿。怄气一场还于事无补,岂不是我亏了?”春儿一愣,看着月夕,有些疑惑。“公主果真是这么想的?”她说,“公主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死一回便想开了。”月夕掰一半桔子递给她,微笑,“人可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春儿接过桔子,一边吃一边望着她:“方才,公主真的是装的?装得可真像。”“装有什么难。”月夕不以为然,“只要一心成事,总是能装得像的。”“那可是太后。”春儿仍心有余悸,“公主不怯么?”“什么穷凶恶极的人我没见过,怯她作甚?”月夕冷笑道,“人看似如狼似虎之时,往往是打肿脸充胖子。真正险恶之人,才不会叫你察觉半点用心。”便如沈劭之辈,蛰伏在正气堂多年,从未暴露过他的狼子野心。春儿听着,只觉公主这一趟诈尸真是诈得值。不但脑子好了,说话也变得深沉起来。“那么这和亲之事,公主打算如何推了?”春儿又问道。这事,倒是比任何事都急迫。月夕吃着桔子,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自是要由皇上来推。”春儿一愣,连忙摇头。“公主别妄想了。”她说,“皇上帮咱们?这怎么听都不可能。”月夕没答话,却问道:“昨儿我让你去给御前捎话,说我要见皇上一面,那头还未给信儿么?”春儿又摇摇头。月夕想了想,道:“今日再去问问好了。““若皇上还是不见公主呢?”春儿道,“公主切莫再硬来,皇上龙颜大怒了可不是好惹的。”月夕吃着桔子,不紧不慢地将几颗洁白的籽吐在手心。“放心好了,我才不硬来。”她说着,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笑。第十六章 探病(上)兴许大病初愈,方才又费了老大的劲,头真的觉得晕了。春儿忙服侍她更衣,躺到床上去。月夕很快沉沉地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是小时候的。那时,晏大每回押镖远行,回来总给她带些宝贝。他将一只镶嵌了绿松石的金雀鸟放在她的枕边,笑道:“待我们小月夕养好的身子,便能跟这雀鸟一般,随爹爹一道访遍名山大川。爹爹带你去看挂在天边的飞练,看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大海……”梦里无比美好,可奇怪的是,月夕清醒无比。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一切都是梦。“爹爹……”月夕隐约听见声响,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才知枕头已经湿润了。她赶紧擦了眼泪,唤了声“春儿”,却是另一个叫棠儿的小婢女进来,说内府库似乎短了苕华宫的用度,春儿找人理论去了。月夕有些无奈。这窦凌霄教养的婢女,做事就是莽。“那外头是什么声音?”她问。棠儿伸头望了望,道:“奴婢也是才从行宫到内廷,却不认识脸面。来人拎了个药箱,好似是个太医来了,奴婢扶公主起身?”月夕招手让棠儿进来伺候。这几日来来回回见多少太医,无一不是盯着她的脑子来回看,恨不得砸出个窟窿往里头看。可笑,这是老天爷都回答不了的事,几个大夫能瞧出什么端倪?她披了件水绿披风,理了理头发,便落座在暖阁里。棠儿安置了她,便引那太医进来。她抬眼看去,只见进来个年轻男子,柔和的春光罩着他浅葱色衣角,暗纹在丝光下涌动。这人的打扮有些素净,人倒是生得俊朗,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月夕问:“你是太医?”月夕这阵子也见过不少太医,此人看起来颇为不同。他身上未着官服,不像是在当值,倒像是下了值,从家里给人揪回宫里办差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