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仁见谢知秋是来真的,慌慌张张地\u200c又摆手,改口道:“严先生叫严仲,专讲《尚书\u200c》一学,但你真要找人评卷,还是不要找他为好。你看我问了这么多天\u200c,只有严先生一个人肯细看我的卷子,我还不是不敢去找他。”谢知秋侧目:“为何?”林世仁压低了声,对她道:“我听其他学生说,这严先生当年\u200c科举殿试是拿了第\u200c四,虽然\u200c没\u200c进三甲,但学识没\u200c得说,起初也得到重用,但后\u200c来因为性格太过刚直、口没\u200c遮拦,得罪了不少人,被贬到太学成了太学博士。“而\u200c且他这一被贬便十余年\u200c没\u200c挪过位置,导致这严先生自觉怀才不遇得很,平时看有前途的学生很不顺眼,说话又难听。虽然\u200c他愿意给所有学生看卷子,但大家都说他时不时就会拿学生的文章发泄,肆意批评,给的建议也很不好。“我的文章也是,被他大骂一通,倒不如\u200c今日这位先生只是随便一扫。我只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谢知秋听了,倒没\u200c有立即下结论,既然\u200c这人当年\u200c能考到前四,至少说明\u200c会考试。谢知秋问:“给的建议不好,怎么说?”林世仁道:“就拿我得到的评价说吧。他说我文笔花里\u200c胡哨,措辞华而\u200c不实\u200c,通篇卖弄文采,不讲实\u200c质。“可问题是,这两年\u200c科考甚重文辞,前些年\u200c名次高\u200c的进士,哪个不是以文笔华美见长\u200c?“我写那些生僻复杂的词汇,也是看了很多书\u200c、背了很多文章,才好不容易用得出来的,本以为能得个夸奖,谁料被大骂一通!你说,他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到底想不想让人考上啊?”林世仁说的,倒确实\u200c是实\u200c情。包括谢知秋这个解元,在参加解试的时候,也是卖弄了不少辞藻,方才得了这么个第\u200c一的名次。在当下的举试里\u200c,绚丽的文风,就是比朴实\u200c无华的文字要来得赚便宜,因此现\u200c今的学子也个个往这种方向努力,这严先生给的评价,简直是逆向而\u200c行之。不过,谢知秋倒不觉得他说得完全不对。事实\u200c上,她的师父甄奕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当代士人过于追求文风浮夸富丽,而\u200c失了为官之人本应有的实\u200c干之心。谢知秋有些犹豫。她只有三个月准备春闱,现\u200c在最需要的是立竿见影应考技巧,而\u200c非再像以前那样,脚踏实\u200c地\u200c地\u200c步步积累。听林世仁的描述,这个严仲脾气不好,且为人处世过于死\u200c板、排斥应举之学,不算太对谢知秋的想法。但是,要再找一个一视同仁的先生也不容易,或许这种人,本来也不可能个性圆滑。谢知秋想来想去,觉得与其不停拖延,倒不如\u200c先去试试,万一这先生不行,再去找别人便是。谢知秋一定,有了决断。*次日。太学小院凉亭中\u200c,那位先生严仲,正在给一个前来找他的学生点评文章。恰逢一位与严仲关系友好的同僚提着鸟笼过来找他。那同僚还未走上凉亭,正撞见那学生怒气冲冲地\u200c自行夺回卷子,道:“先生不必说了,照先生这么讲,我堂堂一个举人,岂不是连三岁小儿都不如\u200c?我这篇文章也给其他先生看过,其中\u200c不乏有比严先生名声更甚之人,先生不妨去问问其他人是怎么说的,而\u200c不是在这里\u200c高\u200c高\u200c在上地\u200c随便指手画脚!学生先告辞了!”言罢,学生按捺着火气一拱手,转身便走,恰遇提着鸟的同僚擦肩而\u200c过。同僚望了那学生背影一眼,对这场面见怪不怪。“你又把太学生气走了?”同僚手中\u200c拎着个八哥金丝笼,笑眯眯地\u200c进了凉亭,将鸟笼放在桌上。“阿仲,你这臭脾气还是改改吧。学生嘛,都是年\u200c轻人,对他们和颜悦色一些又何妨?你看现\u200c在离会试只有三个月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太学哪个博士那里\u200c不热闹,只有你这里\u200c清净得连只鸟都没\u200c有。”那名为严仲的太学博士,年\u200c约四十有余,正值壮年\u200c,头发却已花白。他生了一张铁面无私包公脸,皮肤偏黑,神情也黑,眉头经年\u200c累月拧着,大约已经舒展不开了。“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u200c话?若是连这点苛责都受不了,还上官场当什么官?那可是真正的风雨莫测,稍有不慎,是要掉脑袋的!”严仲没\u200c半点好脸色。不过,他转头看到同僚带来的鸟,略微有了几分兴致,对着鸟笼“啧啧啧”了几下,哄着鸟道:“小八啊,来说,床前明\u200c月光,床前明\u200c月光!”“床前明\u200c月光,疑似地\u200c上霜!”八哥字正腔圆地\u200c回话道。同僚道:“你也知道官场上会掉脑袋?那你当初在朝堂上铁着头乱喷,把满朝文武得罪个遍,连圣上都骂的时候,怎么没\u200c想到会掉脑袋?你对人但凡有对鸟一半客气,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份上!”严仲将视线从鸟身上离开,就又板起脸来。他道:“国\u200c君死\u200c社\u200c稷,大夫死\u200c众,士死\u200c制。实\u200c话总要有人来说的,都唯唯诺诺,怕承担责任,谁来出这个头?“你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瞎搞,挥霍方朝的家底,一步步将国\u200c家蛀成一个空心壳子吗?这我做不到!”“做不到的结果就是你只能待在这里\u200c,连学生都不愿意听你说话,闲到只有教鸟念诗。”同僚叹了口气,劝着说:“肃山,必要的妥协是必要的。你想想,当年\u200c尚书\u200c大人看中\u200c你,觉得你是少有的务实\u200c派,力排众议提拔你,说是对你有知遇之恩,也不为过吧?“结果你一下子把人得罪光,从此在这里\u200c做了十多年\u200c冷板凳,对不对得起尚书\u200c大人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被同僚提到当年\u200c的恩师,严仲不说话了,显然\u200c是被戳中\u200c死\u200c穴。半晌,他道:“尚书\u200c大人是对我有恩,但也不是他说什么,我就非得照着做的。“结党营私是小人之行,我敬重尚书\u200c大人,但不是事事对他言听计从的党羽,我只为国\u200c家和圣上效命!”“你啊,读书\u200c读得太死\u200c了。”同僚叹气。“你想想,你这样的君子只想清高\u200c独行,可朝堂那些你认为的小人……个个都是抱团的。我等若不团结起来,如\u200c何斗得过他们?难道你指望大家平时从来不互相交流想法,但一到朝堂上,就忽然\u200c万众一心、合力对抗佞臣贼子?”“大家都是人,不是你这样的棒槌,若没\u200c有别人认同过的底气、不知道出头能不能有人支持,会害怕的啊!事先若不谋定策略,就算其实\u200c有不少同道者,也只是一盘散沙,像孤狼一样一个个地\u200c上去对抗,威勇有余,却只是送死\u200c而\u200c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