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未说话。那人压低声音,道:“但其实,上一任知县胡大人去世前半月,曾专程骑马来驿站拜会老朽,然后交给老朽一个锦囊。胡大人让老朽守在驿站里,如果遇到后续上任的县官,就将这个锦囊交给对方,此后如何行事,还请新任的县官大人自行判断。”言罢,那老伙计在袖中一摸,果然掏出一个老旧的锦囊来,递给谢知秋。他道:“知县大人自己看便好。请勿出声。”谢知秋有些疑虑,但还是\u200c接过。她将锦囊打开,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旧纸,展开来看。入目的是\u200c十分端正的字迹。能过五关斩六将通过科举的人,大多能写一手\u200c好字,而眼前之字,尤是\u200c其中翘楚。若当真能说字如其人,那写下这字的人,多半是\u200c个清廉刚正的君子。纸上内容很\u200c少,只有一行字——龙潭虎穴,速离此地。——胡未明绝笔忽然间\u200c,秋日的冷雨打在纸伞上,声音似乎更凄楚了三分。第七十一章 五天后。月县郊外。正值秋收的季节, 小\u200c小\u200c村子忙得不可开交,家家户户都在\u200c田地里干活,农民们弯着腰、弓着背, 无论男女, 裤子都要挽到膝盖上。在\u200c透着丝丝凉意的秋风中,地里工作的人倒都浑身是汗。泛着咸味的汗水从\u200c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流下来, 渗进雨水未干的土地里。田边高低不平的小\u200c路上, 一个老汉戴着草帽, 扛着比人还高的麦子,吃力地往前走着。走到一半,他好似走不动了, 慢吞吞地将肩膀上的麦子放下来, 坐到树下,用草帽扇了扇风,打死\u200c两只叮在\u200c手臂上要吸血的蚊子, 拿出水囊,打算喝口水。不过,水囊还未递到嘴边, 忽然,一条粗壮的手臂伸过来,将一个葫芦递到他眼前, 老汉刚一皱眉,就嗅到鼻尖泛起的酒香。他侧目看去, 只见\u200c树下不知何时做了个壮汉, 那人也是一副田家汉打扮, 草帽下压,不太看得清脸, 但从\u200c对方露出的肌肉,能看出身材高大壮硕,应该是个干活的好手。那壮汉对他道\u200c:“这是好酒,你尝尝。”老汉稀奇地看了对方一眼,说\u200c:“小\u200c伙子,够大方啊。”老汉这把年纪了,也懒得假客气,拿起葫芦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哈”地长叹一声,一副畅快的样子。他抹了抹嘴,将葫芦递回去,问道\u200c:“以前从\u200c没见\u200c过你,你不是这附近村子的人吧?”“不是。”壮汉道\u200c。“我原先在\u200c北方当兵,后来军队散伙,我返回家乡,发现\u200c家人都已不在\u200c原处,只得自谋生路。我想起以前有个亲戚在\u200c前面\u200c的县里做生意,便想过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干。如果运气好,许也能得到家人的消息。”“哟,当兵的。”老汉喝了对方的酒,对他十分友好,闻言又叹了口气:“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啊,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太多了,世道\u200c又乱。“我家隔壁的那对夫妻,小\u200c孩生了太多,就卖了两个去隔壁县做活。本想着离得近,隔三差五还能去看看,谁成想,隔了两个月再去看,竟然人已经没了!那人家没良心,就给父母赔了两贯钱,依我看,就是给主人家打死\u200c了,瞒着不说\u200c而已。”壮汉一顿,有些惊讶地道\u200c:“我看你们这里地里都金灿灿的,收成这么\u200c好,日子还这么\u200c难过吗?”“难过啊。”老汉嗤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才将葫芦还给壮汉。他说\u200c:“你别看这田里谷子多,回头一大半都要交给朝廷。土地税、人头税,前年说\u200c是要修路,多征了一回;今年年初说\u200c是辛国又怎么\u200c了,要招兵买马,又征了一回。最近老有衙役在\u200c前面\u200c转来转去的,指不定\u200c又有什么\u200c名\u200c目要征。”说\u200c着,老汉一指那前头,道\u200c:“你看前面\u200c空空的那户人家,那家的老头子,前段时间\u200c说\u200c是税没交齐,给衙役拘走了。“他的儿子女儿打了官差,然后人跑了,现\u200c在\u200c通缉令还在\u200c村口贴着呢!“要我说\u200c,要不是那些个官差看上了他女儿,就是衙门\u200c里又缺钱了。”壮汉闻言,眉头一皱。他说\u200c:“征过这么\u200c多次税?可若是如此找名\u200c目强征粮食,难不成就没人反抗吗?”“反抗?怎么\u200c反抗?”老汉道\u200c。“那些衙役手里有刀,若是不交,他们要打人的!咱们这儿的人世代都是农民,人可以跑,地跑不掉啊!难道\u200c祖传的田地,就这样不要了?”壮汉问:“可如果一年的收成都被县衙征走,老百姓吃什么\u200c?剩下的收成,还够吃到明年收获吗?”说\u200c到这里,老农闷了半晌。他说\u200c:“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u200c过不下去,就只能先跟有钱人家借点钱。”“借钱啊……那还得上吗?”“看命。一年六分利,实在\u200c还不上,就只能将田地抵了。以后耕还是耕自己家的地,就是当个雇农,没有地契了。”说\u200c着,老汉指指远处一大片金色的田地,道\u200c:“那一片,原先也都是我们村里人的田地。前些年征税征得太多,家家户户都吃不上饭,大家都跟焦家、高家或者\u200c李家三家借了钱,如今,这些都是这些人家的田地里。”说\u200c到这里,老汉叹了口气。他说\u200c:“本以为,抵了田地,好歹不用为交税发愁了。谁知道\u200c,卖了地,当个雇农,就有了主子,人就成了奴才。“种地种得好,粮食都是人家的;若是种得不好,那就成了欠别人似的,主人家回头就要怪你,动辄打骂。”言罢,他又摇摇头:“不过也没办法,如果不借,当年就饿死\u200c了,留着地还有什么\u200c用呢?活一天看一天罢了。”*不多时,那壮汉骑着马,返回了离月县最近的驿站。他草帽一脱,换了身衣裳,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u200c将军府跟着谢知秋来月县上任的张聪。他将听来的话如实汇报给谢知秋,旋即感\u200c慨道\u200c:“想不到如今农民负担的税这么\u200c重,连丰产的南方农人都承受不住,若是贫瘠之\u200c地,不知该怎么\u200c办才好。”谁知,谢知秋面\u200c色未变,只摇了摇头。她说\u200c:“我看过近几年的文书,最近三年,朝廷并未加过税赋。上一回以养兵为由加税,已经是五年前了,至少\u200c今年并未加过。”张聪一愣,反应过来:“这么\u200c说\u200c来,这些税赋是月县一县之\u200c地,假冒朝廷之\u200c名\u200c,私自加上去的?!”张聪是个当兵的人,在\u200c从\u200c军以前,自己也是农户,由己推人,得知实情,他当即暴怒——“他们怎么\u200c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