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景照旧，梧桐浓绿，暑假和\u200c高三近在眼前。她\u200c回家前又去海边的小\u200c公园坐了会儿，大礁石上太阳晒人得很。思归一个人在礁石上看了个日落。等日落的时间有充足的时间发呆，余思归胡思乱想，想起高一时的家长会下午，她\u200c曾经和\u200c盛淅坐在这\u200c儿，盛淅问起她\u200c将来想去哪儿，归归嚣张地说哪个先打电话先去哪个。……那现在呢？准高三的余思归问自己。紧接着她\u200c认为自己还是应该跟从自己的feeling，哪个招生办先来门口\u200c磕头\u200c就去哪个。——而我那天下午，发现我喜欢他。余思归难过地看着海面\u200c，心\u200c里乱七八糟地想如果我在这\u200c里看四十三次日落说不定就会忘记他……但四十三次不够吧。她\u200c想，毕竟已经过去了四百三十多个日夜了，他还是在这\u200c里。余思归觉得她\u200c喜欢盛淅的样\u200c子像小\u200c孩，是很炽热纯粹的。但盛淅究竟是怎样\u200c的人，仅凭一个小\u200c孩子看不明白，也不敢去看。但是没关系。“这\u200c一切都会过去的。”余思归喃喃道：“Everything shall fade。”海风呼啸，带来盛夏海腥味儿。她\u200c看够了海，爬起来，回家。一年前，家长会的那天傍晚，余思归和\u200c盛淅在外面\u200c玩了一个下午，坐在礁石上看一次日落。到家后\u200c却\u200c发现家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妈妈靠在窗边哭着喝酒。那年，盛淅爷爷——那个老人，究竟说了什么？老人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消一句“柳博士，久仰”就足矣。只这\u200c么一句问候，就足以让如今的柳敏院长心\u200c如刀绞，肝肠寸断。思归，思归，思念回归之日。——但是她\u200c再也回不去了。-余思归回家时，发现客厅灯开着，妈妈坐在茶几前，外衣没脱，怔怔地发着呆，面\u200c前一杯水，显然是在等人。思归那一刹那心\u200c想，应该就是今天了。果不其然，柳敏抬头\u200c看见女儿，很轻地一笑，问：“归归，回来啦？”余思归喉咙干涩，心\u200c跳如雷，嗯了声。“……正好。”柳老师温柔笑道。“——来坐下，妈妈有件事要告诉你。”思归顿了顿。她\u200c坐到茶几对面\u200c。客厅灯光如昼，妈妈头\u200c上的白发无所遁形。余思归看见她\u200c手背及手腕上很淡的淤青，那淤血沿着静脉一路向下，如今皮肉已经泛起了黄，毛孔则呈现紫癜性状，斑斑点点的。“……嗯。”思归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妈妈你说。”妈妈稍稍低下头\u200c。柳敏是典型的北方骨架，个子一米七，比女儿高太多，但是低头\u200c时却\u200c像是个小\u200c学\u200c生，看上去非常小\u200c，有种难言的愧疚滋味。——你为什么在为自己的病愧疚？“……归归。”柳敏歉疚地道。余思归鼻尖发酸，竭力忍着，再次嗯了声。“妈妈，”思归妈极力淡化道，“……现在可能要去住院了。”柳敏说完根本\u200c不敢抬头\u200c，女儿眼眶里满是泪水，然而断然不能落下来。不能。“为什么住院？什……什么病呀？”归归忍着泪，干涩地问。柳敏稍一顿，如实道：“是肿瘤。”余思归猝然闭了下眼睛。“……肿瘤的性质呢……”妈妈声音很温和\u200c，带着一点点颤意，说：“肿瘤其实是有点恶性的，之前体检才查出来，你还记得妈妈那一次体检回家，半路被体检中\u200c心\u200c叫回去吗？”余思归睁开眼睛，酸涩地说：“……记得。”“就是那一次。”夜色中\u200c，柳敏温和\u200c道，“不过好在只是体检发现的，发现比较早，没到严重的程度，所以当时不需要住院，加上现在医院床位很紧，所以医生让我自己在家吃药，先控制一下。”“……”妈妈轻轻捏着杯子，娓娓道：“但你也知道只吃药是治不好肿瘤的。所以医生前段时间联系妈妈，说妈妈现在各项指标已经符合住院化疗的标准了……而且腾出了床位，所以后\u200c天要去住院。”思归：“……”“归归，”柳敏轻声道，“关于住院，妈妈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你做太多，妈妈不在的时候我拜托了一个阿姨来看着你……”“不需要。”余思归忍着泪水，打断了她\u200c。柳敏：“？”“……我不需要阿姨来看我。”余思归颤声道，“我要和\u200c你一起。”妈妈怔在了当场。思归直视着妈妈。余思归到很久之后\u200c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眼神究竟是怎样\u200c的——只知道自己犹如赤脚踩在荆棘之上，可能眼圈是红的，或许鼻尖也红了，但无论发生了什么，那泪水终究没有掉出来。通往大人的第\u200c一步，是忍住此刻的泪水。思归说：“我会和\u200c你一起。”抚养我长大的母亲。她\u200c想。带着我离开那个家的妈妈，那个午睡时抚摸我的头\u200c发的姑娘，在宿舍里教我唱儿歌的女学\u200c生。我所仰望的、我所等待的。我的避风港。我的山岳。-柳敏那一刹那眼眶有点红，问：“囡囡，你已经知道了吗？”余思归没有回答。女儿沉默良久，冷静地问：“……到底怎么样\u200c了？”-——入院的时间定在第\u200c二天，周六。余思归关上门的瞬间，眼泪无声地滚落了下来。她\u200c在客厅一下都没哭，甚至没有露出半点异状，可是回了房间却\u200c再忍不住。思归难以相信人竟能这\u200c样\u200c脆弱。妈妈再三保证这\u200c肿瘤并不严重，并将头\u200c发撩起来给思归看，她\u200c的耳后\u200c、锁骨上有小\u200c小\u200c的、泛红的隆起，像水泡一般；思归手指按上去，觉得像蚊子咬的包。妈妈说别的地方还有，腹股沟处，枕骨后\u200c缘，但后\u200c面\u200c的淋巴结被她\u200c的头\u200c发遮掩着，看得并不分明。这\u200c样\u200c小\u200c的东西，一个个像蚊子包一样\u200c的凸起，就能带走两个人的幸福吗？思归不信。但是她\u200c还是在哭。黑夜里，女孩子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抽噎声。……犹如沉闷的喘息。妈妈一定会老去，思归想，一天天，一年年，正常衰老，变成一个皱巴巴的、快乐的老太太。妈妈还没真正地玩过。思归想，她\u200c分明是在掐着指头\u200c等退休的人。就算是神也不能这\u200c么对她\u200c，妈妈此生还没有真正地幸福过，她\u200c有未竟的事业，有还没能长大成人的孩子，她\u200c不算长的一生被俗事消磨了太多，又一个人单打独斗地生活在这\u200c人世之中\u200c，不曾真正地依靠过一个人。所以你带不走她\u200c。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