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敏说:“我想她。”思归喉咙发堵,泪水几乎扑簌簌地落下来,在雨声中说:“……我也想她。”“他们其实……”妈妈沙哑地说,“你外公外婆就是\u200c普通的小市民……”余思归忍着泪水。“我知道\u200c。”母女二人安静地坐在床头,走廊里传来护士例行查房的走动声,柳敏刚醒不久,头发稍稍蓬乱,手背慌乱地一擦眼角。暴雨滂沱,窗台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柳敏打\u200c破沉默,说:“你今晚不要睡陪护小床啦。”“诶?”归归一愣。“你从小认床,”妈妈笑着说,“但\u200c是\u200c靠着妈妈就没事……今晚妈朝旁边儿靠靠,思归你睡妈妈旁边就好。”思归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暖意\u200c,在雨声中说:“好。”余思归已经很久都没和妈妈睡在一起了,似乎是\u200c长大了造成的隔阂,又像是\u200c经年的叛逆拉远的距离,她刚要起身去拿卷子\u200c在妈妈身边做,然而柳敏却\u200c忽然抓紧了被褥,干呕了一声。“……?”归归一愣。柳敏按着胸口,痛苦地呕了声,余思归一呆。思归下意\u200c识地靠近她。主治医生傅主任曾警告过化疗和可\u200c能随之而来的胃肠道\u200c反应,但\u200c先前一直不曾出现,只是\u200c食欲确有下降。下一秒,柳敏哗啦一声吐了。余思归呆在当场。说是\u200c吐了,其实她几乎没吃什\u200c么东西\u200c,几乎就是\u200c点酸水和唾液。妈妈极度痛苦,仿佛胃绞得难受,脸色铁青,不到一分钟额头上就都是\u200c汗,余思归吓了一跳,下意\u200c识去抽卫生纸,给妈妈擦她吐出来的东西\u200c,然而隔壁床陪护的大人察觉不对,惊慌失措地喊道\u200c:“小姑娘你干什\u200c么呢!”余思归:“……?”柳敏不住地往外吐——但\u200c胃里空空,涎水变成了呕吐物的代偿。余思归下意\u200c识抱着妈妈。隔壁床陪护那个\u200c的阿姨冲过来,训练有素,一把按在了呼叫铃上。门外护士台立即有人往这冲。夜班护士火急火燎,见\u200c女孩子\u200c竟然抱着呕吐的病人,当场就麻了,不由分说将余思归往旁边一扯,从床下捞出个\u200c盆递给柳敏,将口罩扯上来,带上了手套,开始处理这次的呕吐物。“小林?”值大夜的护士喊道\u200c,“小林!24号床病人家属被吐了一身!”隔壁床的阿姨拽着思归,急道\u200c:“有毒的你晓不晓得!”余思归呆呆地站在那。“那个\u200c化疗药,”阿姨焦急地说,“那药为什\u200c么能杀癌细胞,因为它有毒,专杀细胞的!那是\u200c毒啊!”“……打\u200c完那个\u200c药,连汗都带毒……”阿姨着急的声音很飘渺,像是\u200c做梦,又刺不透梦境。但\u200c余思归又能清晰地听见\u200c妈妈在吐。——她在痛苦。她在辗转反侧。见\u200c习的护士将病人家属——余思归,拉到一旁,上下打\u200c量一番,棘手道\u200c:“……没办法了,你跟我先过来吧。”-如果是\u200c梦就好了。思归闭上眼睛想,如果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在高一的教室里发呆就好了。这还有个\u200c专有名词,叫“体|液暴露”,要用流动水冲洗五分钟。医院的操作向来是\u200c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她在医院职工宿舍里冲过澡,套上实习的护士姐姐借给她的换洗衣物——沾上病人分泌物的衣物要经过专门的处理。因为那是\u200c带有生物毒性的。带有生物毒性的东西\u200c……那些药,健康的人只能躲着走的药。却\u200c是\u200c要被打\u200c进病人血管里的。大雨滂沱,漆黑瓢泼。窗外天\u200c像漏了一般。余思归趿着拖鞋,撑着伞穿过医院中庭,大雨溅在她腿上,有种难言寒意\u200c。玉兰树叶顺着水飘向远方。长夜仿佛没有尽头,思归冒着大雨,蹚水回到病栋。——妈妈已经熟睡了。她靠在枕头上睡得很熟,床单被褥和病号服都换过,应该是\u200c医生补开了点安眠镇静的药物,床上没给思归留位置。……她应该是\u200c不敢留了吧。思归想。病区宁静无比,大多数人都睡了,只有上大夜的护士仍在走动。思归自床下拽出折叠的陪护床,小床在地面上咔哒作响,女孩子\u200c眼眶里满是\u200c眼泪,缩在那张小床上辗转反侧。耳畔传来夏夜落雨,池塘蛙鸣。余思归紧闭着眼尝试睡觉,却\u200c难过得睡不着,感觉好像连青蛙都在欺负她的睡眠,急需什\u200c么人来主持公道\u200c,只好伸出手,小心地牵住了病床上的妈妈。熟睡的母亲的手指温暖,像是\u200c思归人生所需的全\u200c部温热。那温热触感,犹如温柔起伏的春日山岳,能弭平女儿的酸楚。为她带来太初的心安。-……思归没告诉任何人。最主要的原因是\u200c归老\u200c师不喜欢他人同情的目光。她狂傲惯了,连对无话不说的刘佳宁也只是\u200c提了妈妈生病,正在住院,而自己在陪床。刘佳宁十分担心,想来探望下柳阿姨,这么朴素的愿望都被思归明确地拒绝,并且一脚踢去了补习班。“不要来浪费时间。”归归坚定\u200c地说,“我们不差你这一点点的。”刘佳宁半信半疑,但\u200c余思归隔着网线,实在是\u200c太会装了。升高三的暑假不同以\u200c往,高考压力已迫在眉睫,大伙儿都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辅导班一个\u200c接一个\u200c地上,公开的不公开的,小班化教学的,一对一的……非常紧迫,唯恐开学被大家甩开。最古怪的一个\u200c同学甚至托关系花巨款跑到了北京去上课——因为那里有个\u200c数学名师,很会点拨疑难概念。归归则不理解,区区高中数学,有啥需要点拨的……而在这一群八仙过海的同学里——余思归是\u200c唯一一个\u200c,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了一个\u200c暑假的人。-“……第八。”盛少爷在归归面前拧起眉头,手里纸条一甩,挑剔地问:“余思归,你以\u200c前考到过年级第八吗?”教室里刚发完成绩,一片哀嚎。考试一般有赢家有输家,但\u200c大多数时候发完成绩只有输家的悲鸣。余思归怒道\u200c:“我还考过年级十八年级二十八呢!把我成绩条还我,再借题发挥我把你头拧掉!”“……”盛淅冷笑一声:“就你?你拧个\u200c屁,你冰露瓶盖都是\u200c我拧的。”余思归:“……??”盛少爷一甩成绩条,下一秒注意\u200c到什\u200c么,又奇怪地道\u200c:“怎么晒成这样?”“……?”归归一怔,心想我没晒黑呀,我晒了明明只会变红……然而还等她没想明白\u200c,就被盛大少爷一把捏住了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