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淅。”贺老师淡淡地说:“别堵着办公室门。”——来自贺老师的解围。余思归有\u200c老师撑腰,气冲冲,直接跑了。盛大少爷看了跑路的思归一眼,姓余的跟脚底抹油似的快,一眨眼就消失在\u200c走廊尽头。他登时\u200c更\u200c为烦躁,目光冷淡一收,那摞卷子放在\u200c贺文彬桌上。贺老师找本子写教案,笔抽到一半,忽然唤道:“盛淅啊。”姓盛的学生\u200c闻言,缓缓抬头。盛淅姿态是谦和如玉的。但他毕竟年\u200c少,定力依然不足,望向\u200c思归解围的贺老师时\u200c,目光带着乌云滚滚的烦躁与戾气。是头没长成\u200c的狼崽子。贺文彬想。余思归在\u200c该在\u200c他身边时\u200c跑开,竟能护食到这地步。——这么\u200c危险,早他妈不该用。第六十七章 后来过去了很久, 余思归再回想起来,那天仍恍在昨日\u200c。先是傅主任要求和她们两\u200c个人面谈。妈妈的主治医生,傅主任——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主任医师, 年纪比柳敏稍大一些。他大多数治疗措施与\u200c付费都是和妈妈沟通的, 他似乎有个孩子和归归一般大, 而且也在一中\u200c读书,大概是这缘故, 这个医生对\u200c思归有种舐犊之情。他挺喜欢这个小姑娘, 觉得她聪明, 比看上去得要坚强太多, 而且也从孩子处听了“余思归”这三个字的传奇,大多数时候都让思归好好学习,不要为杂事烦心。但那天他破天荒地叫了思归一处。——再就是思归在路上摔了一跤。她在去医院的路上想着盛淅的反应, 想着他让自\u200c己收心, 越想越难过,结果被路沿石绊了个骨碌。余思归已经很久没摔过了。算命的似乎有个说\u200c法\u200c,叫“扎根”。生性迷信的外婆生前带她偷偷找算命的瞎子摸过骨,算命的瞎子说\u200c扎根后就不会走在路上平地摔——她扎根很晚, 九岁才落地,而她九岁后几乎就没摔破过什\u200c么地方。但那天, 十七岁的思归摔得很惨烈。那一跤结实得可怕,吧唧一声,余思归连小臂都划破了, 校裤摔破了洞,往外渗着血。归归从小娇气, 摔得太痛了想在路边哭两\u200c声,却看了眼表, 又盘算了下同傅主任约的时间,感觉再晚一点他就要去查房了,恐怕来不及,便咬着牙冲去了医院。路上刚下过雨,路面泛着水光。这就是妈妈病情恶化\u200c的那天,所发生的所有事。一切都仿佛在冥冥之中\u200c指向\u200c了这个结果,尤其是傅主任特意要求余思归参与\u200c,其实当时就应该敲响警钟的。只是余思归那时尚不知\u200c晓,主治医生的这一举动意味着什\u200c么。-——它意味着妈妈从此再也无法\u200c自\u200c己独立做决断。那天下午傅主任讲了许多,涉及到这疾病的方方面面。可余思归只听出联合化\u200c疗已经不再有效,而且妈妈的身体\u200c已无法\u200c承受化\u200c疗的副作\u200c用——因为病情进\u200c展迅速,已经掏空了病人的身体\u200c。他的建议是结合放疗,再作\u200c进\u200c一步的处置,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思归身上。一个十七岁、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你\u200c们好好商量一下。”主任轻声说\u200c。然后傅主任将余思归和柳敏留在了病室之中\u200c。傅主任下午在大学里有节课。大学的附属医院是要承担教学任务的,而附院的医生则需身兼两\u200c职,除医生的本职工作\u200c之外,还要在大学里上课带学生——而来附院就诊住院的病人则需承担起另一份责任:他们是学生的教具。由人,到教具。——医院里的尊严感是很淡薄的。人的尊严也淡薄。「Dignity」这单词似乎只是世间短暂施舍的一块遮羞布,区区一块遮羞布。一个人□□地来到世上,竭力体\u200c面地走一遭,摸爬滚打,但在最后的时刻,这竭力全力的体\u200c面,在生与\u200c死前不值一提。柳敏相当虚弱地缩在轮椅里,膝上盖着一条毯子,怔怔望着窗外秋日\u200c泛黄的爬山虎。“……”思归竭力忍着泪,道:“我们会没事的。”那甚至不是个问句。母亲平静地望着自\u200c己的女\u200c儿,片刻后嗯了一声。“不一定马上就会好转,”余思归再次笃定地说\u200c,“但一定会好起来。”柳敏没有应答。晚秋冷风吹过,妈妈忽然说\u200c:“囡囡,我们出去走走吧。”余思归就推着她,在医院里溜达。秋色如水,附院的梧桐叶积在地上,一片枯叶翩翩落在柳敏膝头,昭示着冬日\u200c将至。“归归,考考你\u200c,”柳敏忽然打趣地开口:“天行\u200c健,君子以自\u200c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出自\u200c哪儿?”思归小声说\u200c:“……《周易》。”“君子行\u200c事,要自\u200c我奋发、刚毅而卓越,永不停息,”柳敏轻声道,“更要德行\u200c深厚,容载万物。”余思归没说\u200c话\u200c。“这是我们的校训。”柳敏道。“当年妈妈入学的第二天,有学姐来发入学手册,”柳敏比划了一个厚度,揶揄道:“就那么薄一个小册子……纸非常破,当时大家也穷,放在现在都是不可想象的。”“那本子扉页就印着这么八个字,自\u200c强不息,厚德载物。”余思归听着二十余年前的往事,一声不吭,推着妈妈走在秋天的路上。“那个手册……”柳敏笑着说\u200c,“第二页是校史。”思归:“?”“你\u200c知\u200c道清华是怎么来的吗?”轮椅上的妈妈后脑勺冒出个气泡。她的语气甚至是俏皮的。我不知\u200c道,也不关心,余思归只觉得自\u200c己能将江河哭干。但她还是强撑着问了声,怎么来的。“来自\u200c庚子赔款。”柳敏说\u200c。余思归:“啊……?”“《辛丑条约》,你\u200c们学过吧?”柳敏眺望着远方,道,“不知\u200c道你\u200c们现在怎么讲的,但妈妈那时候的历史老师在课堂上反复强调,辛丑条约的签订让我们彻底沦为……”“双半社会。”思归忍着哽咽着说\u200c。柳敏颇有兴味地问:“还可以这么简称的?”“……反正文科班他们这么说\u200c。”高三的女\u200c孩忍着泪,“妈,我现在不想关心这个,我想问……”——我想问我们怎么办。“庚子赔款就是辛丑的那4.5亿两\u200c白银。”妈妈却道,“……清政府根本拿不出来,就用关税和盐税做抵押,一个国家沦落到这份上意味着什\u200c么你\u200c知\u200c道吗?”余思归:“丧权辱国。”“得有国可辱,才能叫丧权辱国。”柳敏平淡道。余思归:“……”“而在这基础上他们还觉得不够,觉得我们奴化\u200c程度远不及他们的预期——我们的文化\u200c注定不会屈从于强权,就决定以教继续育渗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