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砺答道:“我不在水井胡同住了,不太了解。”“啊,这样,”杨萱有些沮丧。她问起辛渔,一来着实惦记他,二来也是个搭话的好借口,还可以趁机拜托他照顾三舅舅。没想到……这人真不会聊天,一下子就把天聊死了。萧砺见她失望,续道:“胖子他们仍在那边住,你要是真想知道,回头我问问他。”杨萱摇摇头,“算了,不麻烦大人了。”即便问过王胖子,她没法出门,见不到他,自然也无从知道。萧砺并不勉强,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杨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对秦笙解释,“我三舅舅跟这位萧大人是邻居,前阵子三舅舅闹腾出一件事,我爹娘不许我见他,可三舅舅待我最好。”当初辛渔闹腾的动静不小,秦笙也听说了,了然地道:“长辈们之间的事情,咱们做晚辈也没法掺和,只能暗中尽点心吧……不过,唉,粗人就是粗人,说话冷冰冰的,看人的时候也没有礼数。这种人不好打交道,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合适,说不准冷不丁就给你一下子。真的,前几年我祖母在的时候,跟我娘提过,说我有个出了五服的表姑就嫁了个百户还是千户的,她那还是低嫁,半点福没享着,而且身上总是带着伤。我也是怕这个,读书人总是讲道理,这种人不肯讲理,只会动拳头。”杨萱莞尔。她没见过武将,却见过田庄的薛猎户,薛猎户也是一膀子好肉,体格非常健壮。可他对婆娘却是好,如果打回来猎物,精细的嫩肉都给婆娘和孩子吃,他只啃骨头,春天里最缺粮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挖野菜填肚子。薛猎户把冬天风干的肉丁给婆娘当零食,自己喝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菜粥。可见还是得分人,跟书生还是武夫并不太想干。不过书生大多瘦弱没有力气,想必动起拳头也不会太痛……***萧砺人高腿长,没多大会儿走到另一处岔口。将要拐弯时,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眼。正有山风来,掀动起杨萱裙裾,她外面笼着的那层轻纱当风飘扬,宛若仙子。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上元节那天夜里,跟他一道当值的徐虎说过的话,“……天生的美人坯子,再长两年,肯定比阿蛮姑娘还娇俏。”阿蛮人如其名,很有些蛮性子,看不上眼的,就是捧着黄澄澄的金子都不搭理你,可要是入了眼,宁肯倒贴了银子与你共度良宵。杏花楼的老鸨虽不乐意,但阿蛮是花魁,还指望她赚钱,轻易得罪不起,只得听之任之。好在阿蛮眼光高,能入了眼的除了上科传胪张鹤鸣之外,也仅只萧砺一人。张鹤鸣能填一手好词,词韵简单上口,易于传唱,每每有新词写出,很快就流传开来…萧砺却是冷得像冰,平常里半分笑模样都没有。京都不管酒楼还是客栈,总会供奉几个当公差的人,免得街头混混来找茬惹事。杏花楼做得是坑人的生意,除了街头混混,时不时还有哪家的婆娘来寻汉子,哪家的老爹来寻儿子,经常发生吵闹,更需要有个靠山。萧砺王胖子那帮人就是杏花楼的底气。除了他们是锦衣卫的校尉之外,还因为他们会打,皮面上看着毫发无伤,愣是挑不出毛病来,可谁挨揍谁心里清楚,那股伤痛,养不上三五个月绝对好不了。萧砺等人隔阵子会去杏花楼吃顿饭。那种地方,自然少不了有姑娘陪着喝花酒。男人们一手搂着姑娘,一手端着酒盅,要多乐呵就有多乐呵。萧砺也喝酒,却不肯搂姑娘,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旁边。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打动了阿蛮的心。阿蛮主动过来陪酒,堪堪不过一拃的细腰扭得像是春天刚抽芽的嫩柳,而眼中燃烧着热情的火焰,直勾勾地盯着萧砺,“萧大人即便是座冰山,我也能让你化成水。萧大人想不想试试?”一边说,那条蛇一般白嫩柔软的胳膊就要搂过来。萧砺竖起长刀格开她的手,“刀剑不长眼,姑娘当心些。”阿蛮铩羽而回,对他的肖想却不曾变过,反而愈久愈深。萧砺年方十七,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是不喜欢女人,却没打算在这个当口找女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得先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宅邸,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成亲。而且,对于女人,他有自己的执念……第33章 他的执念就是低矮的茅草屋里的一对母女。母亲约莫二十四五岁, 正值花信,女儿只有六七岁。两人都有白净的皮肤, 圆圆的脸盘,不大的眼睛。尤其是女儿,笑起来的时候, 眼睛会眯缝成一条弯弯的线,甚是可爱。她叫方静。九岁那年,他从江西进京探亲, 行至曹州遇到匪盗, 跟随他的小厮护院皆都遇难, 唯独他因人小, 而且自幼习武腿脚灵便, 躲到林间树头才侥幸逃过一劫。虽然性命保住了,可生活的磨砺却刚刚开始。他用身上上好的杭绸直缀换成两身粗布裋褐,又将束发的羊脂玉冠典当出二两银子。依靠这二两银子, 他从曹州走到德州。遇到那对母女时, 是个雨天, 他身上衣衫湿了个精透, 又是寒冷又是饥饿。路旁茅草屋里透出的一丝亮光和屋顶上的袅袅炊烟吸引了他,他拖着疲惫的双腿上前叩了门。是女儿来开得门。而母亲正从锅里将热气腾腾的饭端出来。一盆散着水汽的红薯, 一盆泛着油光的菜粥,还有一小碟切成段的腌黄瓜。屋子里氤氲着饭菜的香气。他嗫嚅着想讨口菜粥喝, 可不等说出口, 只觉得两腿发软, 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等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而面前赫然是女童圆圆的脸庞,和一双明显含着喜悦的双眸。“娘,哥哥醒了。”她脆生生地喊。妇人急步过来,抬手覆上他额头试了试,“还好,不烫了……静儿,快把饭端来。”说着扶他坐起身。萧砺这才发现自己穿了件既长且肥的袍子。妇人温和地解释,“这是静儿爹的衣裳,你将就着穿。你的衫子都湿透了,我给你洗了晾在外头……吃过饭喝碗姜汤,再发一身汗,说不定夜里就好利索了。 ”他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婶子救命之恩。”妇人叹口气,“你能醒是你命大……这附近没有郎中,看病得到十里外的孟庄村,当时正下着雨,我手头也没闲散银子……就煮了碗姜汤,不值得谢。”方静端了饭菜来,仍是昨夜那些,只多了块巴掌大小的杂粮面饼。萧砺实在是饿得狠了,几乎狼吞虎咽地将菜粥喝完,吃掉两块红薯,又拿起面饼递给方静,“这个给你,我吃饱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