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渔莞尔,站起身,“我回去了,你舅母也在家中包饺子,回得迟了怕她着急。”杨萱随着起身,“三舅舅好生歇歇,正月里我再给您和舅母拜年。”将辛渔送出门。再回厨房,见春桃已经将饺子包好了,满满当当两盖帘,而文竹正蹲在灶前生火。灶火映着她泛红的脸颊,温柔可亲。白色的水汽不断从锅盖缝隙钻出来,很快充满了厨房上空。杨萱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从此以后,她再不用担心头顶悬着长剑,也不必担心流离失所无所依靠。她有萧砺,有春桃和文竹,有大兴田庄的佃农,即便是行到山穷水尽,总会有人陪她去看柳暗花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启泰二十四年的春节到来了。大年初一,杨萱带杨桂去给辛渔夫妻拜完年就再没有出门,窝在家中把辛渔带回来的纸笺从头过了眼。这些大都是手抄纸,手抄纸是把手工纸重新再做加工。其中各式宣纸又占了大半,有素宣、虎皮宣、冷金宣、洒金宣、鱼子笺等等。有些纸笺市面上仍常见,有些因其昂贵已经极少见到。就如据传李太白题牡丹诗所用的金花纸,是用蜡笺为底,刷一层胶液,再拿着金箔筒,用小棍轻轻敲打,让金箔粉均匀地落在蜡笺上,然后再覆一层薄薄的蜡笺,直到晾干。如此制成的金花纸厚实耐用,又有金粉的辉光透出来,身为耀目。可所用成本太高,寻常铺子根本不会备这种纸。左右闲着没事,杨萱便挑出来两张妃色素宣打算给萧砺写封信。驿站在腊月初十之前就不接信件了,杨萱赶在那之前已经写过一封信,这会儿没什么特别想写的,就把这几天的事□□无巨细地写了两页。写完后,见两边留白处光秃秃的不好看,便另换支笔,勾勒出一丛墨菊。没想到竟是意外的好看。杨萱顿时来了兴致,接连画了两页墨竹,画了两页墨兰,还想再调出颜色画几张,只苦于眼下颜料铺子都关门,想配色也配不成,只得作罢。好容易等到正月十八,街头上各家铺子陆续开了张。杨萱买了颜料回家,兴致勃勃地画出一摞纸笺,挑出十几张自己认为相当不错的抱去给罗进看。罗进皱着眉头指点道:“竹叶之美在于节,竹节要瘦,竹叶需得错落有致,你的竹太过丰腴;墨菊之姿在于气,你画的菊花没有傲霜之风骨……”当头一盆冷水浇上来。杨萱面色有些挂不住,讪讪地道:“我是说,这种纸笺放在铺子里能不能卖出去?”罗进斩钉截铁地说:“不能!”继续评点她的画,“几幅兰草画得不错,有几分功力在。”钱多看着杨萱脸泛红晕,目含委屈,比平日更多些娇艳动人,连忙开口解围,“东家,要不把纸笺放在这儿,说不定有人喜欢,反正不占地方,不耽搁卖别的货。”杨萱听出话音来,钱多也是觉得纸笺不好卖。便悻悻地说:“算了,我自己留着用。”不甚情愿地抱起来往外走,走了几步,仍是心有不甘,干脆去东江米巷找程峪。程峪引她到清和楼,叫一壶茶,慢慢翻着看了看,“画得不错,不过南池子这边做得是六部跟翰林院的生意,来往公文用纸都是中规中矩的生宣熟宣,极少能用到纸笺。”杨萱立刻闹了个大红脸。程峪笑笑,指着几张竹叶青素宣,“这种颜色清雅的可以放在铺子里一试,诸如那些妃色、葱绿的可以到别的地方寄卖……”迟疑片刻,索性说得明白些,“就跟卖点心一样,这种颜色的素宣,兴许在有司胡同能卖得好,只不过画竹不如画牡丹,画菊不若画桃花。”杨萱垂头丧气地说:“薛涛笺名满天下,我觉得这些纸笺未必就不如薛涛笺。”程峪盯着纸笺思索片刻,开口道:“姑娘既然手头银钱尚宽余,我想不如就做个大的。当今朝中画竹画得最好的当属严伦严大人,咱们求一副小画,再寻个手艺高的匠人刻一副枣木模子。届时进了素宣,不用现画,只拿模子沾了油墨印上去即刻。固然公文或者学生做文章用不上,但往来书信,或者誊抄诗词用着极好……眼下就是严大人的字画难求,若是其他人,不如严大人名气大。”杨萱道:“我试试吧,我辛家表姐嫁给了真定张继,就是张兆的嫡次子,张太太是严大人之女。我许久不见表姐,正好去看看她,如果能求得严大人的字画最好,如果不成的话,就请罗掌柜画一幅好了。他似乎很懂的样子,说我竹枝太肥,菊花太娇。”前面两句话还好,后面两句明显带了些怨气。程峪一听便听出来,莞尔笑道:“罗进言语耿直,眼力却是极好的……不过姑娘的画也有可圈可点之处,用笔细腻,还有那个那个……”支吾了好几句,终是找不出可用来夸赞的词,又换了话题,“姑娘若是空闲再想想其它法子,咱们的铺子要做得好,做成京都头一份,得有咱们的独到之处。想不出大家商议商议,说不定就成了。”杨萱点点头。这话倒是不错,罗进跟钱多就觉得她画的纸笺不好卖,可程峪不就想出主意来了?两人正商议着,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叫,“杨二,光天化日之下,你……”第108章 杨萱应声望去, 门口处站着一人,穿宝蓝色杭绸棉袍, 头戴黑色儒巾,面皮净白, 一双桃花眼。原本很有几分意气风发,可因脸上明显的不忿,顿时失了斯文气度。正是多日不见的夏怀宁。程峪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看向杨萱。杨萱面色很平静,只做不是唤自己,淡淡扫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却见从夏怀宁身后走出一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妇人的圆髻,戴一对赤金蝴蝶簪, 披件镶兔毛的玫瑰紫缂丝斗篷,许是走得热了, 斗篷系得并不严实, 露出里面水红色的袄子,湖蓝色罗裙。是杨芷。杨萱记得清楚, 这件斗篷是王姨娘的。辛氏怀杨桂那年, 父亲从扬州回来, 带了几张皮子。珍贵的白狐皮给辛氏做了件大红斗篷, 姨娘不能穿大红, 就做了件玫瑰紫的, 用的是兔毛。而那支蝴蝶簪是杨芷十一岁那年,辛氏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如今东西仍在,人却没了。杨萱不愿见到夏怀宁,本想掉头离开,可看到杨芷,又改变了主意。站在原处,等杨芷一步步走过来。杨芷眉眼开阔,走路姿势与未嫁前明显不一样。杨萱垂眸,讥刺一笑。夏怀宁果然还是弟代兄职,替夏怀远入了洞房。也不知道夏怀远是几时故去的,夏太太能容得她穿成这个模样?少顷,杨芷走近,杨萱屈膝福了福,唤道:“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