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殿太过空旷,若是真用来待客,坐席之间必要离了八丈远,若非声如洪钟者,旁人是听不到他说话的。是以一名清秀童子带路,将谢苏引往配殿暂候。昆仑举办清谈会时,往往在此处设宴待客。刚下飞舟,郑道年即请明无应与他同去一个地方,称有要事相商。一排昆仑弟子倒是恭恭敬敬站在玉阶两侧迎接掌门归山、贵客驾临。明无应一向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闻言淡淡地看了郑道年一眼。这位模样慈和宽厚的昆仑掌门当即一笑,命侍立在侧的昆仑弟子将谢苏带往偏殿稍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郑道年在吩咐弟子的时候,偏偏丝毫没有透露出谢苏姓甚名谁,是何身份。那弟子也不是探头探脑爱打听的,一举一动规矩合度,略微走在谢苏身前带路。比之正殿的雄伟肃穆,这里要幽静许多。参天巨木之间,有青石小路弯弯曲曲,移步换景,渐闻水声如环佩丁当,眼前蓦地出现一座精巧的亭子。活水绕亭而过,倒映出亭影摇曳。谢苏驻足亭上,那为他带路的童子见他停下脚步,也不催促,安静等在一旁。忽然有一个温润清朗的男声响起。“此处名为洗心亭。”清风拂面,静水洗心。谢苏回头,见丛靖雪站在一方兰草旁,目光清和,回望着他。丛靖雪看向他时,神色并不惊讶,谢苏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需要对他隐藏的,淡淡笑道:“好名字。”学宫结业之后,这还是他与丛靖雪的第一次相见。谢苏不由得在心中想到了贺兰月,不知道天大地大,此刻他又在何方?自己与这世上所有的人,终归是有过十年生死殊途。若是换了旁人,见到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要么惊慌失措,要么不敢置信,可是丛靖雪只是微微一笑。谢苏只看丛靖雪的目光,就知道不管如何世易时移,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不会变的人。其实在学宫那三年之中,他与丛靖雪远远称不上亲密。以谢苏的性子,也很难跟什么人亲密得起来。但他与丛靖雪之间,却有一种不需要说出口的默契,彼此都了然于心。若是真的遇到什么凶险的事情,对方是自己能把后背交给他的人,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丛靖雪是个君子,所以他不会问谢苏盗剑闯阵的传言,不会问他死而复生的轶闻,也不会提及他那在众说纷纭里一片狼藉的声名。丛靖雪只是看向他腰间的承影剑,笑道:“可否借来一观?”谢苏解剑,交过丛靖雪手中,他拔剑出鞘,一瞬间雪亮剑光照得庭下碧水一白。那个为谢苏引路的童子却好似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承影剑剑身的铭文之上,半晌才呆呆地看向谢苏。他没有见过谢苏,却听说过承影剑。丛靖雪轻咳一声,向那童子道:“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他在昆仑弟子之中地位很高,童子呆呆地点了点头,从亭中退开,终究是年纪小,在走远之前,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了谢苏一眼,神情十分惊奇。丛靖雪也看到了那童子回头,似乎也有些尴尬,将承影剑还过去,匆忙解释道:“他修为尚浅,心思不够宁定,绝不是……”谢苏却是低声笑了起来。“嗯?”丛靖雪显然不知道谢苏在笑什么。“没什么,”谢苏脸上仍有轻浅笑意,“就是觉得自己该挂个牌子,上面写着看一次收取一贯钱,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富可敌国了。”丛靖雪一怔,旋即也笑了起来:“你确实从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瞧着谢苏,只觉得在洒脱之外,谢苏的性子好像愈见从容。“逐花楼寻得承影剑一事,此前我也曾听闻,”丛靖雪温声说道,“若非当时有清正司的差事要办,或许你我会在那里相见。”丛靖雪说话向来温和克制,谢苏却听得懂,他是想过要为自己争一争这柄剑,不令承影剑落入他人之手。谢苏静默一瞬:“多谢。”丛靖雪摇头道:“谢什么?我未能成行,况且就算去了,我也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能够抵得上黄金万两。”谢苏尚未说什么,丛靖雪已经察觉自己似乎失言,连忙说起这一次在溟海之上发生的事。谈致远虽然在木兰长船上四处点火,但船中的昆仑弟子及船工都被明无应所救,并未伤亡,与那些从云起镇上带回来的人一起,此刻也在药泉峰中。谢苏又想起了什么,说道:“船工之中有个女子,是船主的女儿,她右手手骨被人捏碎,要尽早治疗,免得影响以后。”“药泉峰上的弟子精研医术,不必担心。”丛靖雪微笑道,“已为她上药包扎,只是镇上的人所中的蛊毒却有些棘手……”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渐昏,有个昆仑弟子自小路上走来,称掌门请他们前去偏殿,丛靖雪起身为谢苏带路。进得偏殿,里面灯火通明,席上菜肴精致清淡。郑道年身旁坐着的是他的师弟张道朴。明无应坐在右首,手里执着一个青瓷茶杯,静静地看向谢苏。丛靖雪先是躬身行礼,说道:“弟子来迟。”随即就往几个大弟子间的空位走去,谢苏未加思忖,也跟着他往那个方向走。明无应却道:“过来。”谢苏稍一迟疑,就听到明无应重复了一遍:“过来。”殿内一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郑道年自是一副慈和微笑的样子,张道朴的神色却有些不自然,殿中那些昆仑弟子虽是一个个端坐着,却有不少人在眼观鼻鼻观心之余,用余光偷看谢苏。丛靖雪也看向谢苏,脸上的神情也呆滞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敛了目光。谢苏本已经走到了弟子们的席位之间,这时径直从整个殿上横穿而过,走到明无应身边坐下。昆仑门中不许弟子饮酒,席间只有清茶,谢苏入席坐定,给自己斟了杯茶,瓷杯微烫,熨着他的指尖。郑道年不愧是当了多少年的昆仑掌门,什么阵仗没见过,对殿中的诡异氛围丝毫不觉,笑吟吟地续起之前没说完的话。他师弟张道朴就没有这个修为,只好默默低头饮茶。他二人身后那些昆仑弟子更是一个个不敢抬头。谢苏声音极低:“师尊满意了?”明无应似是对殿中的诡异氛围浑然不觉,说道:“差不多吧。”谢苏提箸夹菜,一言不发。他吃东西的样子斯文矜贵,明无应看了他一会儿,嘴角一翘。宴席过半,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极响亮的女声,当真是声遏行云,在殿中都听得清清楚楚。“掌门师兄请人吃饭,怎么不叫上我啊?”张道朴顿时皱起了眉,几个昆仑弟子面色古怪,小声道:“是徐长老来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