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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暝抬眼,本以为张知妄会插科打诨、故作轻松,可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苍白冷峻的侧脸。只着中衣伸了个懒腰,张知妄斜倚着香案,淡淡道,“横四海焉无穷……我可是明明记得曾告诉过你。”沈秋暝瞥他一眼,苦笑道,“我一直把那当做先师遗言,这十年来你可知我默默记诵,又临摹抄写了多少遍?”那日盒中除去云中剑,还有一张素白纸笺,上有狂草“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张知妄笑了笑,语气分明是戏谑的,眼中却只有深沉的悲意,“师弟若是能仿好我的字,日后大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欺凌弟子……”沈秋暝一愣:“这并非你的手迹……故而我才一直以为是师傅遗命,他人代写。”“彼时我右肩负伤,这是我的左手字,”张知妄疲惫笑笑,“你当日到了鹤鸣之事,除了那常伴师傅身侧的小道士,并不敢让旁人知晓。”沈秋暝心中一酸,“入派之时师傅曾应允我日后必让我横行鹤鸣派上下,师傅后来怕是忘了,才食言而肥早早去了……”张知妄倾身过来,冰冷双手覆上沈秋暝脉门,沈秋暝颤了颤,却不曾闪开。“伤的不轻,怪我未早些看出来。”张知妄低语,随即起身翻找一番,最终取出一粒丹药。沈秋暝也不问,接过直接吞下,“臭道士炼的怕不是五石散吧?”并未着恼,张知妄轻声道,“允你之诺师傅并未忘记,他养我教我待我如子,而我亦视他如父,父债子偿,我在鹤鸣一日,鹤鸣便有你一席之地!”第27章 哀歌未断城鸦起张知妄轻声道,“允你之诺师傅并未忘记,他养我教我待我如子,而我亦视他如父,父债子偿,我在鹤鸣一日,鹤鸣便有你一席之地!”沈秋暝惨笑道,“古人皆言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倒是有心孝敬,可他老人家至死都不允我再上鹤鸣,就连吊丧都被拒之城外。这些年来,我常暗忖此中隐情,只知事涉派中秘辛。你之前又讲说你生平最恨之事,便是见了先师最后一面,难不成先师非坐化而去,而是命丧他人之手?”晚景萧疏,千里斜阳渐暮。死一般的静寂沉沉压了下来,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静坐在斗室之内,身虽未动,心却已在千山万水外、积年累月前的彼时鹤鸣。“知非师兄不想让你知道,是怕牵累了你,”张知妄终究还是开口道,“而我先前不说,一是此事事关重大只可面谈;二是继任来庶务繁多,千头万绪,并未得空;第三,也是我最大的顾虑,便是我不知你之本心。”“师兄此话何意?”沈秋暝蹙眉看他。张知妄勾起嘴角,“咱们这些江湖人,向来游离于朝堂之外,别说是什么世家大族兴衰荣辱,就是谁当皇帝,又是怎样的皇帝,也向来与我们毫无干系。他们整日忙于应付酒筵歌席、骏马美姬,咱们自有刀光剑影、渔歌猿啸,只要别闹得太大,官府也懒得去管江湖闲事。故而开国百年来,江湖朝廷泾渭分明,各不相犯。”沈秋暝不耐地打断他,“这我知道,师兄言下之意,莫不是我会为了一己官禄,背弃江湖道义与师门……”“听我说完,此事远比你设想的复杂,”张知妄冷冷瞪他一眼,首次在他面前有了些尊长的模样,“剑南道为西南重镇,治所是在益州府。然而我朝仍存有八位在藩的藩王,除去靖西王与临淄王手握重兵,其余诸王只享封邑及数州治权,王府规制与朝廷无异。西蜀王府在蜀州,而我派所在剑州与之相隔不过八十里。”沈秋暝点头,“剑州似乎为西蜀王所辖。”“不错,先前那几个王爷倒算得上安分,对鹤鸣亦是招抚为主,可传到如今这个,却突然有了变故。”张知妄眼神冰冷,如刀刃一般,“师傅之前那任掌门心术不正,素喜攀附权贵,师傅也是到了继任之后才发现,原来鹤鸣派之前那头十年都在暗中为西蜀王府培养死士!”沈秋暝睁大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人皆知鹤鸣山乃世外仙山,更是道教宝地,谁知道竟藏污纳垢,有人在此做这种谋逆之事。“那些人在年纪极小时便被送入派中,或是道门弟子,或是俗家弟子,师尊知晓此事之后,暗暗清理了门户,”张知妄修长手指轻叩香案,似乎也有些疑惑,“他本来以为西蜀王府必不会善罢甘休,可偏偏之后数年均一如寻常。”“那之后呢?西蜀王府发难了?”张知妄恍若没长骨头似的靠着香案,“永嘉四年至五年这两年,师傅身子每况愈下,方才知非师兄已经说过,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一定以为师傅是为人所害吧?”沈秋暝惊道,“不然呢?”张知妄涩涩笑了一声,“师傅最后那段时日,我每日都在上清宫侍疾,也曾为师傅把过脉,我当时便有疑虑。师傅此病始于风寒,之后却慢慢不治,凭谁都会觉得蹊跷。我曾将那药方看过许多遍,那方子对症下药,并无不妥。”沈秋暝知他精通岐黄,不由轻蹙双眉,“那可是在煎药之时有人做了手脚?”“直至不起,师傅都是亲手煎药,从不假手他人,”张知妄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喑哑,一片凄凉,“开始他老人家瞒的严,又将我与玄明子师叔一道派去九华山,在那武林大会逗留半月。待我回去,终于找到机会查验药渣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渣子里竟有钩吻与铅霜。”钩吻、铅霜任一样都是剧毒之物,唐照临竟一并服用达数月之久……“你定去质问师傅了罢?”沈秋暝虽是疑问,口气却极为笃定。张知妄闭目,“师傅那夜对我说了许多,我想之前那十七八年加起来都不如那晚多。但归根结底,师傅只命我做了三件事。”沈秋暝眼都未眨地听着,感到浑身上下每滴血都冻结成冰。“第一件便是他的后事从简,我便起坟茔于留仙峰之巅,除去师傅的佩剑,别无随葬之物;第二件便是让我接手鹤鸣,勉力图存,若有可能则光之耀之。师尊临终在派中召开比武大会,择其胜者为掌门,整整鏖战了三天三夜,我才力克所有明字辈、知字辈高手夺取掌门之位;第三件……”张知妄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到第三件时却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笑了笑,“不可与他人道也。”极目平芜,枯木残照,寒鸦啼鸣不休,嘶哑如同呜咽。沈秋暝心下惨然,眼眶已是红了,“师傅最后……是个什么样子?”张知妄依旧紧阖双眼,仿佛往日情景历历在目,“那么高大的人最后瘦小的不像话,竟只有六尺半,整个人都瘦脱了形,脸色乌青、头发枯黄。”他哽了哽,艰难道,“那毒发作起来有如千万蛇虫啃噬,简直痛不欲生,可师傅却生生忍了下来,如往常般处理庶务、接见众人。他自觉有负于祖师,到了最后几乎不愿进食,只是一心求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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