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过来有些口干,直到一整碗喝完她才将陶碗放下,却听那头沈霁问着农户一些问题,无怪乎是关于今年的收成等等。从谢兰音的角度望去,沈霁神情极为认真,目光温和,侧耳倾听,并未因此人仅是区区农户而冷眼相待。一时间,有些错味杂陈。“不知中午你们吃的什么?随意弄些你们平日的吃食便可,我同我夫人腹中有些饥饿。”沈霁说完这话,又要另外递出碎银,这一次,农户没收。他笑着推辞:“贵人,您先前给的已经够多了,我们这儿的菜都是从地里头摘的,哪里需要费这么多银子?”显然,此人爱财,但并不贪婪。紧跟着他同自家妻儿说了一嘴,只是这样天寒地冻的,篱笆围着的牲畜棚里就剩一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母鸡。“今儿个贵人来了,把那只老母鸡杀了吧!”农户吩咐着。农妇拧眉:“你莫不是疯了!那只老母鸡养了这么久,杀了它今后谁下蛋给娃儿吃?”农户低低叹息了声,从袖中掏出那枚碎银递过去:“贵人给了这么多银子,够买好几只!快去吧,莫让贵人久等!”得了这句,农妇这才兴高采烈撸起袖管去了牲畜棚。他们二人的对话都是在外头说的,刻意压低声音。只是屋舍就这么大,谢兰音只要稍稍定神细听,便能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沈霁竟然站在自己身边,一并眺望着门外,弯唇低语:“音音听到了什么?”谢兰音并未第一时间选择开口,而是沉吟片刻,方开口说着:“他们家中就那么一只母鸡,如今却要……”话到此处,她的心情格外纠结,也意外于他们的大方。平日里,从未有人因为一只鸡的事情犹豫不决,毕竟其价值都比不上谢兰音身着的裙裳。而能让家中之人将最有价值的东西宰杀,从本质来看,弥足珍贵。“音音,你可知,他们是这村子里最富庶的人家。”沈霁唇畔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开口的这句话几乎叫谢兰音错愕当场。“什么意思?”谢兰音微微眯起眼,审视着对方。沈霁弯唇,“我都说了,要让你看看这世间百态,而这只是其一。”谢兰音缄默不语,俨然正在思索他话中深意。熬煮的鸡汤香味浓郁,顷刻间飘满破败院落,农妇笑意盈盈端着鸡汤出来,清炒一碟小菜,配着少许细粮和粗米混在一块儿。农妇不好意思开口说道:“贵人,饭食简陋,多多见谅。”碗筷放在一旁,农妇说完这句忐忑不安站在自家丈夫身边,而他们的孩子年纪尚小,鼻尖嗅着香味深深吸了一口,眼巴巴瞧着。沈霁看也不看那孩子一眼,自顾自动筷,夹起一块娇嫩的肉放到谢兰音碗中。谢兰音先是怔了怔,随后方动起筷子。不得不说,农妇的手艺普通和府中大厨根本不能比,除此以外,还有那碟菜放的油偏少,有些地方火候太过炒焦了。至于这碗饭,细粮太少,粗米膈得喉咙难受。倒是沈霁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碗饭见谢兰音只扒拉几口,眼中流泻出一抹隐隐笑意:“吃不完?”他没有开口说她不想吃,显然已经给了她面子。谢兰音点着头,有些难为情,而沈霁笑过后将她那碗端到自己面前,就着她用过陶碗,吃得一干二净。这不是他第一次吃谢兰音的“剩饭”,却头一次叫她难为情,头皮发麻。吃饱喝足,临行前农户二人都在刷碗洗锅,沈霁另外取了碎银搁在桌上,牵过她的手朝外走去。马车静静等候在村口,由于太过精致华美,惹来不少人旁观。这些人面色冻得发白,眸光却格外明亮,其中还有一些老者和孩子,叫谢兰音看了极为不忍。解下腰间荷包递给轻云,让她赠给这些穷苦人家,直到上了马车,她依旧对方才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你让我看到这些,就是为了打消我的念头?”谢兰音ʟᴇxɪ质问。沈霁掸了掸衣角风雪,温和浅笑:“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你以为的自由当真是自由?你可知离开了我,饶是你带走再多的银钱足够你活够下半辈子,又哪里明白那样的你只会成为别人眼里的香饽饽。”“音音,但凡你踏出了沈家那道大门一步,他们只会要了你的命。”分明是温柔以待的表情,可出口的话语和其中深意令人不寒而栗。谢兰音紧咬下唇,攥住裙角,神情万分不甘。偏偏他视若无睹,继续言明其中利害:“没了银钱之人,又无家人庇护,要么以树皮草根为食,要么生吃黄土活生生饿死。音音,外面的残酷远远比你想象中可怕,我只是在保护你。”她本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吃过什么苦头?要是真的离开,万一有那心思不正之人发现,不论是为了银钱还是为了美色,都不会让她好过!到了此刻,谢兰音终于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她这样一朵娇花,有其凛然傲骨,可倘若当真让她放到外头任其生长,恐怕不过几日便香消玉殒。马车继续朝前走着,单单从这一回,谢兰音总算认了命,可即便如此,她不会像先前贸然离开,却也不想给沈霁好脸色。“我们去哪?”她以为沈霁还要让她看看其他人的生活,岂料沈霁幽然笑道:“去酒楼。”眼看谢兰音表情困惑,他好心解释:“方才那顿你都没吃多少,还是去酒楼点些你喜欢的菜。”这样一位娇娇,他可舍不得让她承受风雪。这一回,事关自己的肚子,谢兰音的脸色总算好看许多。沈霁特意挑的是京城中最为有名的醉仙楼,刚上桌就点了许多琳琅满目的菜肴,摆满整整一桌。而他点了一杯陈酿,自斟自饮。谢兰音一边吃着一边心想,果然她这身子胃口都十分娇贵,也只能这般活着了……不过——一想到方才沈霁在那户农家吃得一派从容,包括后来吃了她的那份“剩饭”,似乎没有任何异样。联想到曾经听说过沈霁是从最底层爬到这个位置,遽然间,口中再喜欢的吃食都失去了味道。搁下筷子,她问:“你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沈霁喝完一杯,掀起眼皮:“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曾经有一回我饿了三天三夜。”那是一段极为不堪的过往,也是他最不愿回忆的。或许时间消磨,如今的他不像最初那般排斥这段往事,可也好不到哪里去。“音音,我经历的苦楚太多,所以自幼便知只要自己想要的,不管费劲多少心思总要得到。”他如是说着,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笑意,“或许我曾经手段并非光明磊落,太过阴狠,只盼你重新给我一次机会,教一教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