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售票厅更大,但是座位却更少了,一大片空地,只有侧边两排椅子,同样做了许多带行李的人,一人就能占两三个座位。方翠翠对比了一下,感觉这里更不好,又往回走。在长廊走到一半,正好看到一个人提起行李离开,空出三座的空椅子,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冲了过去,一屁股坐下。刚坐下环视四周,就看到有人提着包想过来又停下了脚步。方翠翠不与人对视,她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容易被人觉得好欺负,冷漠一些,不和人对视不和人交流,反而有些人不敢靠过来。她顾不得身上汗臭和坐车后车厢的气味、呕吐的气味混在一起的古怪味道,把书包放在头边,歪身躺了下去。晕车一天,这脑子仿佛还在车上,汽车开啊开啊,她的人也晕啊晕啊,躺下来,不用支着腰,至少坐了一天的腰终于舒服了。她枕着书包,抱着装衣服的塑料袋,闭着眼睛,手从塑料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饼,放在嘴边有气无力地抿着。胃里有点饿,又好像不太饿。折腾了一天,肚子彻底空了,但是嘴巴发苦发涩,没什么胃口。她就能吃一点是一点,边休息边补充粮食。她的脑子依旧汽车轰隆隆的,睡不着,也不敢真的睡过去,就着躺着听周围的人声、火车声、汽车喇叭声。有种恍惚感,早上还在那个黄泥路的村子里,现在,她已经跑出来了。想到这,除了心底属于原主惯性的不舍亲人之情,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渐渐昏暗的天色都仿佛亮了一下。时间渐渐流逝,车站外的天彻底黑下来了,方翠翠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但是能感受到耳边的嘈杂渐渐散去,这个长长的走廊,两端的大厅,都静下来了。硬邦邦的椅子睡得身板不舒服,她侧了一个身,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抿着饼,想一些事情打发时间。现在手头的钱,最多只能买一张火车票,到了省城,肯定租不起房子。她得找一个包吃包住的工作,积攒一笔初始的钱才行。想到这,她都想叹气。杨家给的彩礼,在村子里还算可观,前世那个男人几次说起为了彩礼钱把家底都掏干净了,还欠了债。但是这笔钱,取十分之一,只够她从大山到省城的车费,哪怕全部拿上,一路吃饭车费减去,不知道够不够她在省城租一个月房子。而城里这一个月的房租却是原主曾觉得“豪爽”的象征。人不到外面去看看,不开开自己的眼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得多么狭隘可怜。抵着座椅的手臂有些疼了,方翠翠又翻了一个身,面朝着椅背继续侧躺。现在天气热,坐了**个小时汽车,身上黏糊糊发酸,但是这座位很好,她怕去趟厕所就被人占了,打算继续坚持躺着,躺够了再说。躺着躺着,早上起得早,她迷迷糊糊,有些犯困,慢慢合上了眼睛。拿着饼的手渐渐失去力气,一点一点松开。“吧嗒”一下,饼掉在了脸上。方翠翠吓得身子一跳,立刻睁开眼快速望向四周,见周围一个人没有,松了一口气,再低头一看,是饼掉了……她拿起来啃了一口,嗓子干得不行,人倒是彻底清醒了,起身在椅子上发着愣呆坐。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又开始犯困,困着困着,一个失重感袭来,她又清醒了。这么几次反复,露在短袖外的手臂明显感受到了夜里的凉气,大概真的到了深夜。走廊里偶尔有一两个人提着行礼走过,有的会侧头看过来,她自顾自坐着,对方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方翠翠渴得实在是嗓子冒烟,再也忍不住,感觉歇息得差不多,背起书包提着塑料袋,离开了这三把死死占着的座位,去了厕所。厕所同样是一片寂静,走进去脚步声甚至有点回响,好在灯全都亮着,不至于那么恐怖。方翠翠终于在厕所的洗漱台前看清自己一天晕车后成了什么模样。头发乱糟糟的,马尾辫已经歪了,衣服皱巴巴仿佛梅干菜,脸色蜡黄,嘴唇干得起皮,她在山里风吹日晒的,皮肤黑黄,此时镜子前的人,俨然一个又土又脏甚至邋遢的村妞。挺好挺好,这模样,没人会对我起歹心。方翠翠苦中作乐自我安慰。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动作是半点不慢,立刻解了皮筋重新梳头,又从书包里掏出从家里带来的毛巾,洗脸洗手。这块毛巾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她离家前特意去河边仔细清洗过,虽然上面的毛稀稀疏疏了,但好歹出门使用方便,又能省一点钱不用买新的。她挨个检查女厕所小间,确定没人后关上女厕所的大门,在洗漱台前冲洗脸和手臂,又用毛巾擦了身体,把身上黏糊糊的感觉都擦掉了,把毛巾放在一边,洗了洗手,捧水漱口,冲刷了满嘴的古怪味道,捧着水连连喝了好几口,一解干渴。做完这些,她又提着书包塑料袋进了一个厕所隔间,锁上门,挑了一套干净衣服换上。方翠翠在厕所完成了洗脸擦洗身子、换衣服洗衣服,最后上了一个厕所,确保接下来不会再频繁过来,这才开门走出去。不舍得出去住酒店在车站过夜的人很多,她除了厕所回去,就发现自己刚才的位置被一个中年男人占了,他已经躺在那睡着了。方翠翠估摸着售票厅人更多,她不喜欢人多,索性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把书包横放地上,抱着塑料袋直接坐下了。这个坐姿反倒让她安心了一点,塑料包在怀里,书包在屁股下,就算她睡着了,别人来偷,她也会立刻惊醒。东西真的是不值钱,小偷偷走估计都卖不了二手,但是对她来说太重要,少了一样就意味着去了省城又是一笔开支。就这样,方翠翠抱着衣服,头枕在上面,以一个在地上坐着缩成球的姿势,睡着了。中间因为姿势让人四肢发麻发酸,醒来好几次,但是实在太困了,她又顾不得许多,再次睡了过去,直到周围开始有了声响,人流似乎多了一些。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外面天亮了。走廊上开始有人来来回回,还有人正拿着票还是纸张确认时间啊路程啊之类的。方翠翠一别捏腿一边缓缓起身,背着书包去厕所洗脸漱口,收拾完,往火车售票厅去。售票厅的柜台还没开,但是排队的人有了不少。方翠翠听着这些人对话,又找几个面善的人问了问,找到了买省城票的队伍,排在了末尾。2006年,一些小城市、偏僻农村的人们开始往外走、去大城市打工。无论昨晚一起在车站过夜的人,还是今天一早在这排队的人,大多是衣服简陋的打工人。他们都和方翠翠一样,小心翼翼守着十分破旧的包裹,吃着看着就难吃的干粮饭菜,对着偌大的售票厅茫然生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