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重夜浓,帐幔之内,二人皆未无心睡眠。“今日出去了?”“四处走了走,以前未怎么觉着,如今才发觉京城到底是个富贵繁华地,原先沿街卖大碗茶的小贩,如今也同人开了茶馆。当初还四处托人做媒的鞋铺活计,如今成了鞋铺的掌柜,他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商承恩安静地听着,苏倾池口中的京城是他所为留意的,如今听他这样娓娓道来,不由觉得自己先去当真错过许多,继而又感慨身旁这人心思之细腻。“……终究没忍住,去了西祠楼一趟,倒没有进去,只在外头瞧了会子。”苏倾池嘴角含笑,声音温润,“毕竟当初花了心血,那匾还是我亲手挂上的。”“明日我陪你进去瞧瞧?”“商家二少可是京里头顶顶讨厌听戏的,可别把那戏楼子给掀了。”苏倾池揶揄。商承恩摇头,硬朗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来,“不过是不喜欢咿咿呀呀半日没说明白一句话的调子罢了。”苏倾池但笑未语,顷刻方问:“你爹身子可爽利些了?”“好些了,白日还拉我同他下了几盘棋,只是……”思及大夫同自己私下说的话,商承恩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沉重,“早年亏虚太多,耗一分少一分,如今不过靠药剂续着。”苏倾池握了握他的手,商承恩执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啄了啄,“不想问别的?”苏倾池笑了笑,“钧儿可好?我没记错的话,叫霆均吧,雷霆万钧,是个好名字。”商承恩倒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心中一时百味杂陈,他抿着唇,蹙眉半日,“倾池,我……”苏倾池侧头望着他,“膝下有子,这是你上辈子积了德,要惜福,日后上了年纪,身边总还有个人服侍。”“那你呢?你老了该如何?身边可有人服侍?”商承恩语气中透出几分怒气。苏倾池眼神恍了恍,笑道,“我要活那么久做什么,腿脚不灵便,眼盲耳聋又多病多灾,留着遭人嫌不成,早早投了河,也落个干净。”一旁商承恩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良久,伸手将被子掀了,下床出了房门。苏倾池动作一顿,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将他喊住,一盏茶功夫,商承恩依旧没有回来,苏倾池披衣下了床。房门吱呀打开,一阵寒风袭来,吹得他浑身瑟瑟,随即,他整个人便怔在门口。庭院中央的雪地里,方才同他赌气的男子,一身轻薄亵衣,赤足立在雪中,凌烈的寒风夹着刀片肆虐,将他的衣衫吹得肆意翻飞,露出里边肌线刚硬的麦色肌肤。苏倾池冲过去,将身上衣衫披在那人身上,又气又急,“你疯了!”商承恩却丝毫不为所动,笔直地立在雪中,竟似要将自己生生冻死。“商承恩!”苏倾池喊了半日,这人依旧没动半分。末了,一片清冷的月色中只剩沉默。“罢了,是我说了那些胡话,你若气了,骂我两句,打我几巴掌都随你,别糟践了自己身子。”眼眶涩涩的疼,苏倾池垂首不再言语。商承恩被他的声音弄得心里一疼,猛地回身将他抱住,方要说话,这才惊觉对方同自己一样,一身单衣,顿时怒不可遏。一把将人抱起跑进屋,裹了厚褥子,生了暖炉火盆,忙了一大通,却见那人靠在床头,脸上早湿了一片。说不出的心疼,道不尽的悔恨,商承恩伸手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只打得自己半边脸颊肿了起来,口中丝丝血腥。那人却不看他,只是将脸撇过去,闭了眼。商承恩上了床,伸手将那人一双冰凉的脚放在怀中细细搓着,掌心那一双白皙的脚比女子大些,却不比男子那般粗厚,每根趾头都白净匀称,精致无比。忍不住握住那双脚,低头在那些趾头上亲亲吻了一下。感觉那人身子一颤,商承恩抬头,那人果然一双湿润的眼睛正瞪着他,这样湿润的风情叫商承恩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妙滋味,无比餍足。“可气饱了?”他笑。经过方才一好一闹,两人又恢复往日的亲昵,两床被子叠着盖在身上,被底,两人肢体交缠。苏倾池的双腿是早年落下的老毛病,经方才一折腾,犯了旧疾,自膝盖至小腿肚酸疼入骨,让他难以入眠。商承恩便替他揉搓,两人姿态极为亲昵,先是耳语,复又交颈说了些情话,将二人弄得身热体燥之后,又恐天雷地火,便匆匆作罢。苏倾池险些要睡去的时候,商承恩又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嗯?”苏倾池动了动身子。商承恩将被子裹紧,替他调整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下巴蹭了下苏倾池的额头,然后低头道:“可想见我大哥一面?”对方并没有回应,商承恩却知道他没睡着,他放缓声音,亲了亲苏倾池的额头,“抱歉,是我……”苏倾池这时却开了口,“他过得如何?”商承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收紧了握着苏倾池肩膀的手。两人皆沉默了一宿。直至外头天近破晓,商承恩才听苏倾池低低说了一句,“见一面吧。”第85章 浮生半日这聚仙楼并非京中一二等之地,却是文人雅士最爱小聚之所,一来临湖,于水榭画舫之间吟诗弄曲儿,堪称一桩雅事,二来因着往来闲坐之人皆是些笔墨书香之客,此地环境极为清净雅致,满楼翰墨飘香,这里的一桌一倚、一台一凳,皆染了三分墨韵。雅间门楣之上浅雕着一个“池”字,笔尖勾划,隽秀不俗,正是“渠泽溪池”四大雅间之一的池字间。雕阑雅室之内,几碟精致糕点,一壶芳醇碧螺春,隔壁隐隐传来江南小调儿,吴侬软语浅吟低唱,清婉入耳。这个雅间临窗的座位原先是苏倾池最喜欢的,每次从戏台上下来,洗了一身的脂粉味,他便会一个人来这里点一壶清淡的佳酿,独自饮上半日。时隔一年,再坐在这个位子上,却是物是人非,心情怎一个惘然了得?窗外碧波荡漾,湖面几艘画舫轻摇浅荡,才子佳人于清风碧波之中携了眷侣,一如戏文里写的那般。众人只瞧见这些堪称绝唱的邂逅,然,世上终成眷属的又能有几人?门当户对否?八字相合否?一干小儿女的心思又有谁理会,不过痴心妄想罢,待父母为你寻了门第高、家世好的相公,一道铜锁锁深院,若夫君怜惜,便是造化,若所嫁非人,一纸休书堪堪断了你的活路,又或寻花问柳闲逛章台,忘情忘义叫你于红幔之内熬煞白头,有谁怜?他唱了十几年的戏,戏台上那些凤箫声动之事他见了多少?戏袍素身,到头来他依旧是个俗世凡人,逃脱不开爱恨,抛却不了情仇。不过一年时间,再次坐在这里,却恍如隔世。身旁有人静立了许久,他却不知,抬头之际,那人依旧一身素袍,谦儒有礼,眉目间却多了几分稳重,对方略一抱拳,温声笑道:“在下商承德。”一如两人初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