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有病啊?”“康王可是我们羽民的大敌,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还不行啊?”我沉下脸,“你要是再闹,我就叫人来抓你了。”“啧,就看一下。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啊。”他作势要跃上院墙,我赶忙拉住他,结果却被他抓住腰身一提,反倒被带入院内。我用手肘狠狠撞了下他胸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碧风低叫一声,再次露出了他惯常的哀怨表情。有别于大门外的森严,院子里却是没有人守卫的,甚至连个服侍的家丁都没有。面前一株参天古槐,密集的枝叶聚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穹顶,森森叶影散乱在地面上。槐树前面有一座两层小阁,一楼的窗户中泻出清柔的光色,恍惚中有人影晃动。碧风猫着腰溜过去。我心中也有些好奇,不知这康王到底在做什么,这么隐秘。小心翼翼走到墙边,若是发出半丝声响,就极有可能被习过武耳力超强的康王听见。顺着墙靠近窗户,有人声顺着缝隙流出。“……若行人治,变数太多,或许能昌盛一时,却难以长久。因此剪缨以为,唯有依法行道,去私曲就公法,取信于民,先民安,而后才有国治。”听这声音,竟然是剪缨?难道剪缨已经在劝说康王还朝了?“陛下小小年纪,能有此参悟,实在是万民之福。”这是康王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感。“既如此,叔父可愿随剪缨还朝,共治我轩辕天下?”我一惊,这个甜头给的可真够大的,言下之意,是把康王上升到同他相等的地位上了。他也不怕将来这康王来个功高震主谋朝篡位什么的?“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这么说,叔父是答应了?”“……陛下,臣还有一个疑问。”“叔父但说无妨。”“陛下与那海王,似乎私交甚好?”我万万没想到康王会问这个问题。不是在谈论治国之道么,怎么扯到我身上了?隔了一会儿,对我来说却仿佛经年之久,剪缨的声音才传出来,“叔父放心,朕自有分寸。”分寸?什么分寸?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应该再听下去了。向着碧风使眼色,他却把食指放到唇上,对我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轻轻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朝里面望去。正踌躇间,康王的声音再一次传出,“可连日来,臣,并未看到陛下的分寸。”上挑的问句,语气中透着薄薄的不满。这个康王,想做什么?我略作考虑,仍是学着碧风的动作,沾湿手指,在窗纸上弄了一个小洞,朝其中窥探。剪缨和康王远远坐在塌座上,看身形,该是没有错的。“叔父,这是朕的私事。”“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私事便是国事。”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剪缨的声音。“缨儿,你可知叔父最恨什么?”康王官腔似的语气忽然转变,带上一派长者的口吻。“……”“最恨的便是男子之间败坏伦常之举。即便他是鲛人,可无论如何也是个雄鲛人,陛下此举,如何令天下子民心服?”“……”看来不管国风如何开放,这种事还是有人接受不了的吧?他怎么什么都不说呢?一段毫不相干的片段忽然映入脑海,上午的市集上,剪缨一颗一颗吃着糖葫芦。明明是普通不过的东西,他吃得却津津有味,还说那是最好吃的东西。离得太远,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蹲回来,不再继续窥视,只单单听着声音。“缨儿,叔父知道你是因为锁情蛊,迫于无奈。但有些东西,不可认真。一旦认真,本质可就不同了。”明明是沉厚的声线,我却听着分外刺耳。“缨儿,你还是太年轻了。”最后一句话像叹息一般,带着某种放弃似的意味。“叔父。”剪缨忽然出声,“你说的对。”我一愣。里面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从长安到西关,中间相隔千里不只。若无海王相助,朕如何躲过庄珂的追兵?”“陛下的意思是…”“不瞒叔父,其实朕对锁情蛊,是略知一二的。但庄珂不知道朕读过这方面的书籍。朕不仅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还知道其实若能在最初那一次忍住的话,蛊虫便不会被喂活,也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心中猛地一跳。他在说什么?只要……在最初那一次忍住么……?他……知道?可……如果他知道……为什么……“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不知为何,那海王对朕十分照顾,但言语间总是有些反复无常。而且后来还出现了羽人,似乎跟他相识……”“羽人?”“对。此事朕之后会同叔父详说。朕当时,也是无法,担心他中途变卦,才出此下策。”“这么说,陛下是有意……”“不错。”脑子里嗡嗡响着,那一句“不错”幻化成一圈圈的回音,从天上地下反弹回来,重重砸到脑袋上。有意的?无法,所以才出此下策?怕我变卦,所以……所以……不成言的话在头颅里横冲直撞,撞得我微微茫然。那一夜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所有的拥抱喘息,所有的痛楚欢愉…我握紧拳头,心里不断想着,也许他只是故意说给轩辕沁听的,他只是想要劝他还朝而已。“陛下此举也太儿戏了,若是臣解不了该当如何!”“若是没有海王相助,朕怎么可能到达西关,被庄珂捉回去,还不如一死。”剪缨的声音里透出浓烈的恨意,仿佛酝酿了百年的陈酒在开封的一瞬间喷发而出的呛人气息。有人轻叹一声,“缨儿,你受苦了。”“叔父。”他的声音坚定而执着,“走到这一步,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的阻碍。”阻碍?我么?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个儿的胸腔里,还有东西会疼,而且疼得这么尖锐。眼前的景象,忽然都成了空茫茫的一片。所有东西都在这空茫中销融,粉碎。有人抓住我,带我一跃而起。我却不知道他在带我去哪里,做什么。努力从脑海中理出一丝清明,就见碧风正带着我跃动着,四周景象不断跳跃,已经出了王府。“放下我。”我说。落脚的地点,是一片荒僻的地方,几间倒塌的茅屋,仿佛某种残缺的尸体。从狂乱的蒿草丛里传出尖细的虫鸣,撕心裂肺一般。我站在废墟之中,觉得寒冷一阵阵袭上身体,冷到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阻碍?我是阻碍么?原来我带着他穿越半个轩辕国,用尽神力帮他唤醒神原,甚至……甚至放弃海王的尊严……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评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