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冥听着余幽梦冷冷地说,一颗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冷了。原来,从头到尾,余幽梦都未曾信任过他……这个事实,无情地打碎了他从两人相识以来一切的温馨记忆。喉咙甜甜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地要冲出藩篱。他张口,血水就从嘴角流出,滴上衣襟。他按住嘴想堵住还在往外涌的血,却停不了。医书上所描述的气极攻心,呕血身亡,是不是就像他现在一样症状?“我,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会几次三番莫名其妙地头晕?是你做的手脚!那、那次你喝了一半再留给我的蛋花汤里,就已经、已经下了醉梦,对不对?”难怪余幽梦那时的表情有点古怪,难怪一向百病不侵的他会无端得起怪病……他还曾猜想是否与宋别离对峙时遭了对方暗算,却根本没怀疑过余幽梦。谜底的揭晓,竟如此残忍不堪。“……我真蠢……”他忍不住笑,看见余幽梦惊惺地冲过来,替他截穴止血。男人神色慌乱,似乎对他十分紧张担忧。可这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温柔的假象,远比昨夜那一脚更能置他于死地。用来强自支撑身体的意念终于被意外的真相彻底摧毁,紫冥慢慢地从余幽梦臂里滑坐在地,无力地抓住了余幽梦胳膊,仰望那张姿容俊逸的面容。“放过我吧……不然,就干脆杀了我。”余幽梦的神情随着紫冥的话不断变幻,等紫冥说完最后一个字,也最终定格,像戴了个千年严冰雕成的面具,冷得找不出丝毫温度。屋子里也骤然失去了温度,阴寒如冰窖。“……你真的……宁愿死也不肯再和我在一起?”他隔了很久才缓缓问,声音里居然听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反而还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抚摩着紫冥脸庞,动作异常地温柔,却藏不住惊心动魄的压抑和窒息。“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此刻只需动一根手指,都能轻易取你性命?即便我放你走,醉梦再次发作时,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一样生不如死……”余幽梦紧盯着紫冥双眼,他不信紫冥就真的不懂得权衡利害轻重。“留下来。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和我相守到老么?我发誓,从今往后只在意你一人。”这算余幽梦给他的山盟海誓还是承诺?紫冥也很想让自己感动,可惜此情此景,余幽梦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而虚伪……紫冥笑了,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胸膛,向余幽梦摇了摇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声细微的爆裂,余幽梦脚下的青砖化为斋粉。翻袖提掌悬在紫冥天灵,就拟拍落。但面对紫冥满脸平静坦然,那一掌颤抖着,始终没有落下,狠狠地捏起拳头,一寸寸收了回去。“……滚……”他觉得这是在他情绪失控前唯一能说的一个字。紫冥没有再说什么,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默默地站起身,过去拉开了大门。突然又回头,深深望了余幽梦最后一眼。“有件事,忘了告诉你。秦苏其实是当年被你奸杀的那个丫鬟琴儿的亲弟弟,他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想为姐姐报仇。你要小心……”他没有说出宁儿的秘密,只因此刻总算亲身体会到当年阮烟罗遭受醉梦荼毒胁迫时的愤慨心情。身心俱废的阮烟罗,一定是靠宁儿才支撑着走过这多年岁月,他不想再让余幽梦去扰乱阮烟罗好不容易换来的宁静生活。他无所留恋地跨过门槛,轻轻在身后关上了大门。隔壁房里的周大夫和叶掌柜早被两人的争执吵醒了,又不敢出来劝,只将隔壁门帘拉开条缝儿,探头探脑地看热闹。见紫冥走后,余幽梦仍旧一动不动,惟有嘴角边肌肉扭曲,表情越来越恐怖。叶掌柜双腿一阵发软,几乎快要站不稳,肚里大念菩萨保佑,千万别让那瘟神迁怒于他。才念得两句,就听轰隆巨响,之前已经被打烂条床柱的木床在余幽梦又一掌猛捶之下,彻底分了家。“我的床啊!”周大夫心疼地大叫,这可是他和老伴新婚时的婚床,用了几十年,老伴走后,他就靠这床睹物思人缅怀亡妻。眼看床烂成堆碎木板,他气炸了老肺,根本忘了害怕,冲上去扯着余幽梦胸口用力摇:“你这恶贼,快还我床来!恶贼!啊啊……”听到周大夫的叫声,叶掌柜哆嗦着闭上跟睛,心想周大夫多半死定了。隔片刻没动静,他壮着胆子睁开眼,不由目瞪口呆——周大夫只是被男人推开一边、毫发无伤,也正吃惊地瞪着坐在地上的男人。眼泪,正慢慢地从男人眼角滚出,滑过面颊。男人紧抱双臂,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喉咙深处,间断发出一两声嘶哑的嚎叫。这情形,让周大夫想起老伴去世的时候,他也跟眼前的男人一样,悲痛欲绝……☆☆☆小镇经过半天太阳照晒,地上存积的雨水已退了许多,只剩些坑洼泥泞,时不时溅起,弄脏了行人裤腿。紫冥就在路中央慢吞吞地走,太阳照耀得他的眼睛有点发花,头也开始晕旋,大概是醉梦又发作了罢……他独自傻笑,依稀觉得四下有不少路人都指指点点,对他投以诧异忌惮的目光。身后仿佛也跟着几个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什么。也难怪,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锦缎袍子,脑门还缠了圈纱布,小镇上的居民多半会把他当成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紫冥扯掉头上纱布,尽挑僻静的小巷子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避开人多的地方,慢慢地一步一歇喘口气,终是出了小镇,足下神差鬼使地沿着溪流而行。日渐偏西时,来到小木屋前。木屋的门板还是像那天两人离去时虚掩着。他摘来点缀窗口的细碎小花早已枯萎,褪色干瘪的花瓣零星掉了满地,只剩几片了无生气的枯叶依恋地附在枝上,随微风颤动……紫冥看了很久,才移开目光,轻轻推开了门板。斜阳立即从他背后流泻进屋里,在覆盖了一层薄尘的地面勾勒出一个清瘦身影。床脚,还倒着那日用来浸泡蛇胆的酒葫芦。他吃力地扶着床沿坐下,捡起葫芦用力倒,想倾尽最后一滴酒,却涓滴无存。算了,即使再度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醒来后,该忘的依旧忘不掉。他默然盯着地上——影子的手一直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醉梦,算是把他毁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有阮烟罗那样的惊人毅力彻底摆脱醉梦的余毒?又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把余幽梦在他心底烙下的伤痕磨平?十年,二十年?抑或一辈子……“呵——”他丢掉了酒葫芦,抱头低笑——即便到此田地,他居然还是对余幽梦恨不起来。长长地深吸口气,他忍着伤痛,出屋捡了些干枯草叶,引了火,在原来搭就的那个石灶上煮起水来。水开后,他找出两团之前晒好的面干,很仔细地加盐、加香油,煮了碗面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