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贵妃颤抖著伸出手,想替殷晸合上眼皮,可抹了几下,殷晸的双眼依旧睁著,无法合起。她呆了片刻,倏地泣不成声:“皇上,臣妾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上路,会陪你一块去的。”“娘娘……”季福海仓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寝殿,隔著珠帘迟疑地道:“太子他来了,非要见皇上。娘娘您看──”“让他进来罢。”程贵妃抹去满面泪痕,搂著殷晸的尸体,抬起头,望向在季福海引领下走近龙床的殷长华。“……父、父皇他?──”殷长华乍见殷晸恐怖的脸容,打个冷颤,浑身发僵。“父皇他、他死了?”程贵妃反常地轻笑:“是啊,长华,你父皇他已经殡天了,今後,你就是句屏的皇帝,娘也终於可以放心了。长华,明天你就将你父皇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再替娘打造棺椁,娘要为你父皇殉葬。”“什麽?!”殷长华震惊万分。程贵妃已不再看他,低头轻轻抚摸著殷晸的脸,目光罕有地温柔。“皇上,从今往後,你都是臣妾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再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殷长华本来还想质问父皇的死因,可听著母妃的喃喃自语,悲从中来,哽咽著跪倒在程贵妃脚边,颤栗难言。虽然憎恨过父皇横刀夺爱,也不齿母妃的毒辣手段,然而这两人毕竟是他的生身父母,却要双双离他而去,留他一人面对更为孤寂的岁月。殿外晨锺苍凉响,震落了夜露丹枫,天际青霾渐散,红丸般的旭日才刚露半点轮廓,转瞬即被片浓重的云霞遮蔽。永稷天穹一片阴暗,仿佛亦同百官一起沈浸在帝崩的哀痛中。岳斩霄在府中听全伯禀告殷晸病逝的死讯後,呆了许久,都没有动弹。“岳将军,你这是怎麽了?”全伯见他整个人都似僵住了,忍不住替他担心。“……没什麽……”岳斩霄最终慢慢从胸腔里吐出一口积压了多年的郁气,拂掉飘落肩头的落叶,缓步走向庭院深处。殷晸死了。那个毁了他一生,带给他永远也洗刷不掉的耻辱的男人真的死了。不是没想过亲手杀死殷晸雪耻,可每每这念头在心里刚浮出个头,就被他按下。殷晸,始终是长华的爹啊……他无法想象,如果殷晸真的死在他手里,届时长华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他。所以再多恨,也都悉数深埋心底。所幸,从今天起,他终於可以从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大阴影里挣脱出来了,但为何他此刻心中竟没半点该有的欣喜,代之而起的,反而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呵呵……”他茫然低笑。“将军,将军!”全伯从院外一路嚷著走来,“宫里来了人,说太子请你入宫有事商议呢!”岳斩霄静了下,旋即又开始笑──长华啊长华!为什麽还依旧执迷不悟?纵使殷晸已死,他两人,也早就永无未来可言……他渐渐越笑越响,震开了飘过身前的落叶飞花,坠落一地寂寞与斑驳。第66章 乱臣 65小太监领岳斩霄去的,正是青阳殿。昨夜还恢弘肃穆的宫宇此刻一片罗!,上百名工匠正聚集在周围,抡著铁锤、铁锹,敲砸著雕工精美绝伦的玉墙金柱,拆除屋瓦木梁……碎屑尘土溅扬得到处都是。殷长华就站在边上看著众人拆房,一身素白孝服上已沾了层灰,神色沈痛中又有几分解脱,见岳斩霄走近,他急忙上前将岳斩霄带到远离灰尘的地方。“小心,别给碎石头溅到了。”岳斩霄甩开殷长华的手,冷漠地道:“这是在干什麽?”“父皇已归天,这青阳殿,也该拆了重建……”这样,是否能帮斩霄抹去心底最哀伤的那些晦暗记忆?殷长华紧盯著岳斩霄,不舍得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斩霄,往後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你我,我──”岳斩霄突然发出声嗤笑,捣乱了殷长华原本想好的满腹说辞,噙著丝不屑转过脸,颈中几条青筋在秋日照耀下微微鼓起。“太子,不,如今该称呼你皇上了。”从他嘴里吐出的字眼明明很恭敬,可那冰冷的语气就是让殷长华难受得透不过气来。“君臣有分,请皇上莫再信口开河,陷微臣於骂名。”殷长华苦笑,想要放下身段继续游说,瞥见数名大臣周身缟素,正面带悲戚朝这边行来,他不得不将已到嘴边的话强自忍住。那几个大臣是来找殷长华奏请登基之事,看到岳斩霄也在,众人神情登时都露出几分古怪,互相使著眼色。殷长华心知自从那次金殿宫宴上他对岳斩霄关心过头,关於他俩的流言便在百官间传得绘声绘色,也难怪岳斩霄对他更加敬而远之。此刻见众人暗中挤眉弄眼,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看著岳斩霄借机告辞。“太子?太子──咳咳咳……”发现殷长华心不在焉,一人大声干咳起来。殷长华终於硬逼自己从岳斩霄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耐著性子听众人奏事。先帝出殡、新皇登基、祭天祀祖……一切,繁琐得令殷长华心生厌烦。而比起诸多繁文缛节,他更难以忍受自己与岳斩霄的距离变得越发遥远。从前,他尚可悄然前往岳斩霄府邸探视,如今想要出宫,就有大批宫奴侍卫诚惶诚恐地赶来护驾,根本做不到掩人耳目。想再召岳斩霄进宫一见,岳斩霄却数度推托拒不入宫。闵公公原先是被程贵妃下令囚禁天牢,殷长华念在闵义曾向自己通风报信,暗中对岳斩霄颇多维护,对这老太监倒是存了几分感激,并未依循祖制送闵义陪葬先皇,只叫人将之释放。谁知闵义出了牢狱,来到御书房朝他三跪九叩後,翻来覆去劝谏殷长华让岳斩霄辞官归田,离开永稷。“闵公公,你又不是不知道朕与斩霄的旧情,朕如今终於可以让斩霄重归身边,你却要朕逐他出京,是何居心?”殷长华不悦地皱起眉头。闵义频频叩首,额头上都磕出了血,任凭殷长华怎麽追问,他就是死活不再开口。殷长华一气之下,将闵义打发去看守皇陵。风声传到朝中那些老臣耳中,群臣免不了忧心忡忡,都道新皇帝耽溺先帝男娈,大失国统,绝非社稷之福。谏章隔三岔五送到殷长华案头,劝他以国事为重,更有甚者,弹劾岳斩霄奸佞祸国,要新皇帝将岳斩霄革职严办。殷长华怒极,有心拿那几人开刀,思及自己刚登基,贸然处罚重臣,只会引得群臣迁怒岳斩霄,更陷岳斩霄於不利境地,便强忍火气,按兵不动。年轻时的草率冲动,令他尝够了无休止的悔恨和痛苦。这一次,他不会再意气用事,再让斩霄受伤害。然而尽管理智告诉他,大局未稳前不宜与岳斩霄太过接近,但元宵宫宴上,看到岳斩霄难得地前来赴宴,他心底所有强自压抑的思念就此泛滥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