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许宁说,“送你们将军一个牛皮鞭,也许可以抽得顺手点。”孟陆差点被梨子噎住,呛了几声道:“行啊!许宁,现在都敢拿将军来吓我了。”他一抹嘴,又有些鬼祟道,“不过话说回来,将军只对你这么客气,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也许是父子。”“咳咳咳咳!”孟陆被口水呛到了,不相信地瞪着许宁。许宁笑了笑,改口道:“我在他幼时收养过他,有父子之情;又教过他一些浅薄道理,算有师徒之恩。”他低下头,“只是我终究没照顾到他长大,这些恩情都算不得了。”“那还好你没养我们将军到大。”孟陆说:“你是没看到以前徐将军教他武艺时,几次三番差点被他气死。就是老将军,也没少被将军气得两脚朝天。这俩威震八方的人物,在我们将军面前,都吃了不少闷亏。”许宁静静听他提起往事。“那他这几年,过得可好?”“好不好?”孟陆狠狠咬了几口梨,笑道:“吃饱穿暖,不必流落街头、风餐露宿,算是很好吧。可枪林弹雨,天天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这么看来,也不能说好。”许宁视线在书面上游移,看到段正歧丢在桌上的一支钢笔。是了,他口不能言,哪怕是与最亲近的人交流,也得处处带着笔。这么想,又有些心酸。然而如今,小哑儿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他劈风斩雨,揉肠断骨,才凝结成权势网上交错的一根结绳。看似风光,却岌岌可危。那边,孟陆还在絮叨。“不过说起我们将军,那就是铁打的浑人,入世的阎魔!要是过得太好,他还不舒坦呢。哎,你去哪?”孟陆话没说完,却见许宁站起身向外走,连忙擦擦嘴,扔了梨核,追了上来。“外面这么乱,你可不能随便出门。昨天我们将军才炸了房子,杀了人家手下,你出去就是当枪靶啊。”“就是这样,才该出门。”“喂喂,你还要不要命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别墅。“将军——”二楼书房,副官隔着窗户,目送许宁和孟陆远去。“他们已经走了。”段正歧背对着他,闭着眼,似乎并没有听到。副官安安静静地等待,未见指示,便对段正歧恭敬地行礼,退出书房。在副官离开后,段正歧睁开眼,目光在虚空中停留许久,最后停在桌上的一块水晶徽章。十年分离,换来一句不值一提。他视人如敬如慕如高山仰止,人看他却如草如芥如飞尘睥睨。哗啦啦。徽章碎了一地,复杂的纹路扭曲错列,映着窗外灼目的烈阳。段正歧盯着它许久,缓缓蹲下,用手指轻轻捏起一块,上面隐约可见的纹路——是一把枪。【知道怎么用枪吗?小鬼。】曾经有人这样教他。【很简单,当你想要击中目标时,瞄准,扣下扳机!】——“喂喂,这是哪?”孟陆跟着许宁绕了个大半个北平城,眼看这人越走越偏,越走越往小巷子里拐,他忍不住叫道:“我还以为你要去看你那宝贝学生。”许宁停下脚步。“怎么,终于不装聋作哑?愿意睬我了?”许宁转过身。“我跟你说一件事,孟先生。”孟陆一个寒颤,每次许宁一喊他先生他就哆嗦。“接下来去的地方,你不方便去。”许宁认真看着他,“如果你不放心我,就在医院等我,但为了自己性命着想,别再跟着我了。”孟陆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你要去见谁?”“一个老朋友。”孟陆嘲笑:“像傅斯年那种的老朋友吗?许宁,你的朋友,来历可都真不小啊。”“像段公那样的义父,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许宁说,“段公转移天津,冯党锋芒欲显。你此时不去帮你将军忙碌,还操劳我作甚?”孟陆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我真是小看你了,许先生。”他说,“今天让我跟在你身后出门,是为了故意混淆将军视野吧?让他不再派别人跟来,你好方便甩人?现在又故意把我带到这种小巷,确认了没有其他追兵,你准备去干自己的事了?”许宁叹气:“孟陆,我是真为你着想。”“你还回来吗?”孟陆问,“我好向将军交代。”“我会回金陵。”许宁说。孟陆笑了笑,耸肩。“请便。”然后便站在原地,任由许宁离开。这一招先斩后奏,可真是狠啊。会回金陵,意思就是不会回将军府邸了。孟陆想毕,又叹,可到底是个书生。——哒哒。敲门声。“谁?”“是我。”“你是谁?”“未名故人。”门从里面被打开。“元谧!”开门人看到他,惊喜道,“你回北平了?快进来。”许宁进了屋,四下打量,“先生还好吗?没有受伤吧?”“受了些小伤,但不严重,躺几天就好。”替许宁开门的年轻人向外探了一眼,关上门,“元谧,自你毕业后,师兄去了德意志留学,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许宁却没有心思叙旧。“我想见先生,越快越好。”“既然这样——,跟我来吧。”年轻人锁上大门,带着许宁在院子里转悠,走进一道隐秘的回廊,不一会再出来的时候,竟是已经到了另一个院子里了。“先生就在屋里。”年轻人在门口停下,“你进去看望吧。”许宁点了点头,先敲了下门,说了声打扰,才推门而入。“元谧?”卧坐在床的人显然很惊讶,放下手中的书。许宁关上门,看向病卧在床的中年人。他才不过而立之年,鬓间却已经有些丝缕白发,弯腰咳嗽时,唇上的两抹浓须轻轻颤抖,眉间的川字纹路也随之深陷,尽显疲态。“先生。”许宁有些难过,“学生有愧。多年不曾探望先生,不孝师道。”床上的中年人却摆了摆手。“你来肯定有要紧事,紧着事说。”先生这么通明,许宁点了点头,再一开口,已多了几分忐忑。因为接下来的话,却凭他一时冲动,全然没了往日的道理。“学生来,是为上回我寄给您的那样事物。学生有不情之请,想取回——”屋外突然传来骚动。“你们是谁!”“不准进去,你们——!”许宁错愕抬头,再望向门扉,大门却已经被人一脚踹开。来人不客气地闯入,腰间威风地挂着枪火。一名军官,外加几十名士兵,将院子里里外外堵了个水泄不通。床上的病人猛烈咳嗽起来。“打扰了。”闯入的年轻军官却毫不在意,他先是假模假样地恭敬道,“李先生养病期间,我们还来叨扰,真是不该。不过在下也是听命办事。”说完,变脸如变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