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娘,你是个好女人。”“但愿上苍赐福,将来叫我不用负你。”他凝视着跪地的卫茵娘,悠悠地说道。……自南山回长安,平常骑马约需一二时辰,然而因为心中恐慌,太子李懋一路更换驿马狂奔,晨晓出发,待他回到长安奔入紫云宫的那间白天黑夜皆是昏暗的精舍内,此时宫漏方响过辰时三刻,长安城还未完全从昨夜的梦眠中苏醒。皇帝应是一夜无眠,身上只着一件衩衣,坐在打座的高蒲团上,面色凝重得如同铸铁。李懋方才已在殿外获悉昨日出了何事,人险些软倒,勉强振作起来,扑跪在他面前,以头抢地,连声辩解:“阿耶!阿耶!此事真和儿无关!儿是被人陷害的!宁王归京,儿子欢喜,特意打造画舫,以表儿的心意,怎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这一定是有人要害儿!求求阿耶了,相信儿,儿这就去把那些人查出来,好给阿耶一个交待!”一时间,他涕泪齐下,额头见血,情状看去狼狈又带几分可怜。“你过来。”皇帝竟意外地不像李懋原本想象中那样愤怒,只冷眼扫来。李懋勉强定住心神,也不敢爬起身,膝行飞快来到皇帝近前。“近些。”李懋过去些。“再近些。”李懋不解何意,但如何敢违抗命令,再膝行几步,停在皇帝御座之前,胆战心惊地仰起脸,“阿耶——”皇帝挥臂,抽下一道耳光。力道之猛,令李懋半个身体歪了过去,人扑跌在地,嘴角流血。“你这蠢物!你若真有胆做下此事,朕反倒会高看你几分!”皇帝咬牙切齿。“你以为朕叫你回,是要问你如何在船上动的手脚吗?”“你竟敢动昔日的乱臣罪女?是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吗?”“你有没有想,若是被人捉住,弹劾到朝堂上,你叫朕如何处置?朕告诉你,别说一个柳策业,就是十个,一百个,也保不住你的位!”李懋惊呆了,脸色惨白,片刻后,终于自茫然和惊惧中回神,牙关瑟瑟发抖,不顾一切地重新爬回到了皇帝的脚前,一把抱住他脚。“阿耶!儿子错了!儿子知道错了!恳请阿耶给儿子一个机会!”冷汗自他的额上流下,他咬紧牙,闭了闭目,睁眼道:“儿子……儿子回去了,立刻就除掉她——”他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又是一道耳光。皇帝跟着抽脚出来,当胸将人一脚踹飞出去。“你这无用的东西!除了这个,你还能作甚?”李懋这一次被踢得仰翻在地,爬起来声泪俱下,也不敢再上前,只继续不停地叩首:“儿子愚钝,求求阿耶明示!儿子知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他忽然若想起什么,宛若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悲哭起来:“阿耶!阿耶就算不看我阿娘的面,看在昭德皇后的面上,也请宽恕儿子的罪!昭德皇后将儿子视为亲子,她在天有灵,一定也会盼望儿子能得改过自新的机会……”皇帝双目陡然爆睁,猛地扭头看向地上的李懋。李懋从未见皇帝露出过如此骇人的表情,当场止泣,不敢动弹。“你……你……”皇帝慢慢抬手,指着地上的李懋,若微微发抖,忽然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若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扭住,痛苦地弯曲了下去。“陛下!陛下!”在外的袁值和哑宫监冲入,袁值扶皇帝卧到一张云床上,哑监飞快取来丹丸,就水送服。皇帝面向内卧了片刻,头也没回,只低低地道:“滚!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门一步。”袁值望向还定定跪地的李懋,走上前去,行了一礼,恭声催促:“太子殿下,陛下口谕,请太子殿下奉命。”李懋打了个冷战,终于有所反应,向着前方叩首过后,从地上爬了起来,若行尸走肉般,双眼发直,慢慢走了出去。精舍内寂静了下来,那哑监也退走,只剩袁值还立在一旁。片刻后,有隐隐的嘈杂声穿殿而入,若有许多人在外,还没等到面圣,便自己先争执怒骂了起来。袁值立刻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掩上,那些嘈杂便被挡在这间深深的殿室之外,自耳畔消失。再片刻,皇帝忽然发声:“他们都来了?”“是。”“都说什么?”“宁王求见,是为告罪。冯贞平来,是求陛下为他死去的儿子伸冤。柳策业来,是为太子殿下辩清白。还有长公主,她在闹,说丹阳郡主险些丧命,要陛下给她一个说法,还……”他停住。“还怎么了?”“启禀陛下,长公主迁怒,方才情绪一时失控,还打掉了冯贞平的官帽。”皇帝静默片刻,道:“再来一个王璋,今日便凑齐了。他为何不来?”“这个奴不知。”“也好。朝堂许久没如此热闹了。一条船叫这些天潢贵胄高官大臣都可以撕破脸皮,相互捅刀,不用再装。”他动了动。袁值快步上前搀持,扶着皇帝慢慢坐了起来。皇帝此刻面上依旧布满晦色,但精神看起来已是恢复了些,闭目靠坐在云床上。“这件事,你如何看?”“奴人微言轻,怎敢妄加论断。”袁值应答。“朕准许你说。”袁值立刻走到云床前,跪地叩首后,起身肃立在一旁,说道:“如陛下之英明,奴也以为,太子殿下是最不可能做下此事的人。船是他所献,出事他如何能撇清干系?”“退一万步,即便真的是太子一党作为,他们也如愿能够以栽赃陷害为由为自己证得清白,此举于他们而言,也是太过冒险。太子如今最需要的,是平稳,而非盲目招惹祸端。”他说完,见皇帝依旧闭目不动,再行一礼继续说道:“至于冯家。苦肉计也是有可能的。听闻许多世家大族为保基业,牺牲一两个儿子,也是常有的事。”“此事若是两家定要选一,奴以为冯家的可能性更大。但代价未免过大。一个不好,不但扳不倒太子,反而会将自己拖下去。”皇帝睁目:“你是说,有第三人?”“画舫不可能自行到湖中央破裂,必定有人从中做过手脚。即便最后结果如何,无法掌控,但一定能搅出浑水。浑水出,方可出手摸鱼。”皇帝轻轻冷哼一声:“你所指何人?”“陛下双目如炬,自有裁断,奴不敢妄言。”皇帝未再开口。袁值静待片刻,再次发声:“奴这里还有一事。早上已照陛下吩咐去太子南山别墅搜检过了,只有卫家女儿在。敢问陛下,此女如何处置?”他平日一双精光炯炯的眼,到了皇帝面前,敛尽光芒。唯此刻,眼若再次暗烁微光,望向皇帝那辨不出任何表情的面容,屏息等待。“你说呢?”皇帝淡淡问。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