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禁苑,我走之后,你又干了什么?”裴萧元问。承平被他攥得呼吸不畅,艰难地扭着受勒的脖颈。“你……你先放开我……”他含含糊糊地嘟囔着。裴萧元一把撒开。随他松手,烂醉的承平坐不稳身,晃了一下,人便扑跌到了床榻前的地上。他挣扎了几下,终于爬坐起来,歪歪扭扭地凭靠在身后的几上,这才稳住身体,接着,他仰起头,又盯着对面的裴萧元瞧了片刻,唇角慢慢上翘,最后弯出了笑意。“呃。”他打了个酒嗝,招了招手。“裴二你来了正好,且和我说说,如今外头情况如何了?我请你喝酒……”他胡乱地往后探臂,去够身后几上的酒壶。裴萧元忍无可忍,上去,端起一只还剩半的酒壶,弯腰朝着承平那张仰起的脸便浇淋下去。酒液灌进承平口鼻,他呛住,痛苦地弯腰,咳嗽了起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裴萧元看着终于止住咳的承平,扔掉空壶冷声道:“清醒点了吗?”“回答我的话。那日后来你又干了什么?康王……”说到这里,他抑不住心中那已暗忍了数日的隐怒,蹲下身,猛地掀起承平还耷垂着的脑袋。“康王是不是你杀的?”他压低声,一字字地逼问。承平歪着脸,和他对望着,慢慢地,面上那惯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怎么,你心疼?不愿意康王此刻便死?”他的醉眼依旧通红,然而目光却变得锐利,盯着裴萧元,忽然如此说道。裴萧元皱了皱眉:“勿指东画西。回答我的话便可!”“公主当真是我见过的最为聪明的女子。”承平却继续端详着裴萧元,点了点头。“当初还在苍山之时,她叫我助她,让你做她驸马。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我是真的后悔,我就不该帮她的!当时我本也不愿,然而对着那样一个美人,一时糊涂,还是应了下来。我色相迷心也就罢了,我还以为你和我不同。怎的原来你也和我差不多,是个见色忘义之徒?驸马做了几日,你便忘记你的来路,真将自己当成李家之人,痛李家之痛?”他抹了把还挂在脸上的亮晶晶的酒液,指着裴萧元哈哈大笑。“裴二,你变了。你和从前不一样了。难道你自己竟都无知无觉?”“所以,人真是你杀的?”裴萧元神色阴沉无比。他并未回应承平的那些疯醉之言,只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承平止笑,抬起眼点头。“是,是我杀的!”裴萧元一顿,缓缓从地上直起了身。“你为何要这样做?”承平面不改色。“他是你仇家之后,早死晚死,都是个死!更不用说,万一将来由他继位,你便要完,不如我替你早些杀了,免除后患!何况柳策业那些老家伙,谁都知道圣人已是容不下他们了,他们唯一出路,就是和圣人刀枪相见,可偏偏还是缩手缩脚。那日和你分开,我本是要走的,恰好遇上康王,还口出不逊。上天既然叫他撞到我的手里,我自然要帮忙推柳策业太子他们一把,免得到时他们又怂了回去,不敢动手,拖拖拉拉,到底还要等到何时!”“此为我之事!我早就告诉过你,无须你插手!”裴萧元厉声说道。“以你我的交情,你裴二他日若是沦为他人刀俎上的鱼肉,我能独善其身?”承平应。寝屋里陡然沉寂下去。“阿史那,你休想瞒过我,你还是没说实话!你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半晌,裴萧元再次凉声发问。承平此时扶着几,从地上站了起来。“还需我特意再说吗?你心里分明清楚的!”他迈着醉步,晃到了窗前,啪一声,一肘重重击开被裴萧元闭锁的窗扇,那力道之巨,令窗扇骤然断裂,几根翘出的木刺深深扎入他的肘臂,血立刻洇染了衣袖。他却浑然未觉,扬起血袖,手指着窗外。青天之下,远山叠嶂,一片黛影。他回过头。“你看看,这壮丽的江山!繁华而伟大的长安!凭什么就是李家独有?”他的双眸精光闪闪。“我生平没服过谁,你裴二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你为什么不自己谋取这一切?女人也好,长安也好,只要你要,我便是再喜欢,也无条件让你,为你助力,心甘情愿!”“做驸马当真这么好?你甘心一辈子被李家人所用,替这所谓的圣朝卖命?别忘了,圣人的手上,或许就沾着你父亲的血!至于公主,他日你若自己主事,难道你还捏不住一个女人?”他踉踉跄跄,走回到了裴萧元的面前,搭掌,一把握住他臂。“裴二,我等着你。但是,你若真的不取,我便——”寒光动处,裴萧元已握刀架在了承平的脖颈之上。醉语戛然而止。承平那手依旧握着他臂。他慢慢抬头,望向裴萧元。“阿史那,你再胡言乱语——”裴萧元语调严厉。“你待如何?”承平面露冷笑,打断他话,撒开了他,收回手,接着,一把撕开自己衣襟,暴露出了他那整片布着刀剑旧痕的精健胸膛。“来,裴二!向这里刺!你最好此刻就杀了我,以绝后患!或者把我交给皇帝,告诉他,是我杀了他的儿子!”“死在你的手里,我无半分不甘!”夜风吹得那一苗残烛火光晃个不停,闪得胡儿一张残留着半干酒液的面颜也半明半暗。裴萧元握着刀把的手慢慢收紧,手背上的几道青筋纵横暴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破窗里跳着滚入,他扑跪到裴萧元的面前,循着胡人的礼节,双手抱住靴靿,极其谦卑地俯首下去,亲吻他的靴头,哀告不止。“裴郎君!裴郎君!勿信少主之言!他喝醉了!大醉!求郎君放过!勿和醉汉一般见识!”是承平那族人施咄。他的面颊还布着几道外翻的尚未愈合的勾刺样狰狞鞭痕。是前几日被袁值捉去问话所留的印记。裴萧元和一脸不在乎样的承平继续对望了片刻,慢慢地,从承平的脖颈一侧收了刀,一挥入鞘,转头而去。他走出了进奏院的门,独自行于暗街,金乌骓跟在他的身畔,走完一段坊墙旁的长街,伴着群起的马蹄之声,对面火杖光动,来了一队夜缉的武候。他抬起眼。认出是他,对面的头领急忙下马行跪拜礼,又说韩大将军寻他,叫他得讯去找。裴萧元收神上马,往金吾卫衙房行去,快到时,在街道的拐角里,忽然闪出来一名暗候着的金吾卫士兵,向他禀了一件事,随即立刻又消失在了来处。西市后坊的民宅区里,裴萧元入了一条深长而漆黑的窄巷,进到尽头处的一扇低矮小门里。顾十二正在门后等候,待他入内,探头出去察看了一番,将门反闩,随即领他人穿过破旧的前院,走向后面的一间柴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