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怀安听懂了,沈聿的意思很明显:你还小呢,应该珍惜大好的学习时光,不要过早的变成社畜。怀安都懂的道理,怀铭自然也明白,未做争辩,恭声应是。沈聿又抽他背昨日布置的程文,怀铭声音清朗,吐字清晰,气息匀称,怀安在旁听着都入了迷。程文中引用了《韩非子》的掌故,沈聿便又考问他:“问者曰:‘申不害、公孙鞅,此二家之言孰急于国?’”怀安瞳孔地震,这样随机抽背课文,谁吃得消?怀铭却早已经习惯了,为了写出更好的文章,他读书的范围并不仅限四书五经和集注,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均要涉猎,好在他生来博闻强记,虽然要下些功夫,倒也不用点灯熬油的苦读。只见他面不改色的背:“应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则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谓之衣食孰急于人,则是不可一无也,皆养生之具也。’”大佬啊,身边处处是大佬啊!怀安狗狗祟祟的偎在母亲身边,看似平静,内心极度慌乱。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沈怀安,”忽听沈聿叫他,“你能躲回你母亲肚子里去吗?”怀安心道:也不是不行。许听澜颇觉好笑,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提溜到沈聿眼前。“昨晚叫你背的书呢?”沈聿问道。“昨晚是爹爹说太晚了,让我睡的。”怀安辩解道。沈聿蹙眉:“今早呢?”今早?今早起来找不见爹娘,跟哥哥一起用了早饭,又在哥哥的书桌旁打了个盹儿,喝水、解手、玩笔、撕纸,转眼就到了这时候。两世为人,他有些非常不好的学习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只好心虚的笑了笑。“好好说话。”许听澜也板起了脸。沈怀安狡辩道:“爹,《千字文》里的内容,有很多我看不懂。”他是真的看不懂。古代儿童开蒙,多由《三百千》、《名贤集》、《神童诗》、《幼学琼林》、《五言杂字》、《七言杂字》等作为启蒙教材,然后学声韵,学训诂,大约一到两年时间,才开始正式学习经书。怀安开蒙已经一年了,才将将起了个头。蒙学的目的在于识字,几乎没有一个塾师会认真讲解其中的含义,谁是“龙师火帝”,谁是“鸟官人皇”,单单一部《千字文》就涵盖了天文地理、历史人文,如何能对蒙童讲通讲透?幸而沈聿不是学堂里迂腐的夫子,心里念了几遍“因材施教”,又念了几遍“亲生的”,勉强把火气压了下来。他拿出《千字文》来为怀安耐心讲解:吕布擅长射箭,宜僚擅长弄丸,嵇康善于弹琴……一个个典故讲过去,共讲了六句。怀安听的还算认真,讲完一遍,沈聿让他自己去背,果真快了不少。放了儿子们各自回房,沈聿捂着心口,长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谁信誓旦旦要给怀安开蒙来着?”许听澜窃窃的笑,学着丈夫的口吻:“狮虎博兔,亦当全力。”沈聿乜她一眼,吩咐天冬:“去前头知会一句,叫李环上街给我买串佛珠来。”未出一刻钟,天冬又回来了,十足认真问:“李管事问要什么木料?”许听澜犹在忍笑。沈聿颇有些咬牙切齿:“选那最坚硬耐盘的。”聪明的天冬思考了一路,来到前院跟李环讲:“选最贵的!”第8章 晚饭后,沈聿伏案写字,怀安也被他捆在身边横平竖直的练笔划,外头有个风吹草动,他便要抬起头来看。沈聿敲敲桌子,示意他静气凝神。“爹,家里出了什么事?听说孟姨娘被捆到主院去了?”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却没人愿意与一个五岁小孩分享。沈聿轻瞥他一眼:“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怀安无奈的低下头去。这时,主院来人说门开了,太太问大奶奶身子如何?要是还算舒坦,就过去一趟。想必是已经料理完了孟姨娘的事,须向他们交代一声。婆媳俩显然把沈聿给孤立在外了。怀安偷偷瞥见老爹一脸吃不着瓜的懊恼神色,在心里窃窃的笑。许听澜也不理丈夫,在衰服外披了件素白色大氅御寒,匆匆去了主院。妯娌季氏也在,婆母陈氏坐在上首,许听澜给婆婆行了礼,又与季氏相互见礼。便见太太含笑端详着她:“你这回怀相好,与前两回不大相同。”许听澜笑道:“是,怀安也说是妹妹。”陈氏点头道:“不论弄璋弄瓦,都是好事。家里饭菜太素,不利于养胎,我叫人送去的补品要记得用,私底下别太拘泥老礼。”“是,母亲不必担心,补品都在用,现下好得很。”许听澜道。陈氏颔首,道:“有些话,说出来也是为你们好,男人再好也不如儿孙靠得住,还是要多把心思放在孩子们身上。”许听澜和季氏点头应着。她们知道婆婆心里的苦,公婆感情并不深厚,婆婆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公公则是四品世袭的武官。习惯的巨大差异注定二人很难和睦,公公厌烦婆婆严肃端庄,婆婆嫌弃公公粗鲁蛮横。譬如在沈聿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上房吃饭,席间沈老爷问起沈聿的功课,沈聿并不答话,气的沈老爷狠狠摔了筷子。陈氏却面无表情的说:“他嘴里含着东西。”嘴里含着东西时,是不可以开口讲话的,这是陈氏教育子女的方式,也是对丈夫宣之于口的鄙薄。沈老爷看陈氏不痛快,就愈发肆无忌惮,妾室一房一房的往里抬,每每对新来的妾室宠上天,就会做出许多昏聩糊涂的事。而对于陈氏的不满,沈老爷也只敢迁怒到沈聿和沈录身上。母亲不是时时都能看护他们,沈聿又要护着弟弟。十岁之前,挨打罚跪是家常便饭,身上几乎天天带伤。要不是陈氏不惜与沈老爷撕破脸,也要捏着妾室的死契,按日送避子汤,这家里早就被他宠妾灭妻搅翻了天。她从小被教导德、言、容、工,被灌输女子不能嫉妒,又何尝不知道,长久服用避子汤有伤身体,可她是做母亲的,嫁了这样一个糊涂丈夫,为了自己的孩子,焉能留下庶子?既然对丈夫心灰意冷,索性一心养育儿子,沈聿和沈录能有今日的出息,全靠母亲润物无声的教导。这也是两兄弟与父亲几乎没有感情的原因。许听澜心里清楚,正因丈夫吃足了妾室姨娘的亏,便从未想过纳妾,身边连个通房也没有,他胸中自有一番抱负,只求家宅安宁,夫妻和睦。婆婆更是极聪明的人,儿子们娶亲后便极少过问儿子儿媳房中事务,能说出刚刚那番话,盖因有感而发。又听陈氏道:“这些打打杀杀损阴节的事,本不该说这时候给你听,但事关安哥儿,总要与你有个交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