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爹娘在窗边落座,慢条斯理的煮水泡茶,唠家常,品尝祖母亲手做柿饼。“礼部尚书邹家的小孙女,再就是袁阁老的长孙女,还有吏部孟部堂的次女,陆学士的长女,程主事的幼妹……这些都是跟我提过的,我都亲眼见了,都是好相貌的姑娘,落落大方,知书达礼。”中秋前后各府走礼交际,都知道沈家这位长子才学过人,品性端方,今年乡试几乎是板上钉钉的。“都是良配。”沈聿啜一口茶道:“秋闱之后问问铭儿的意思吧,这孩子话少主意大。”“也好。”许听澜捻起一个软软糯糯挂着白霜的柿饼,道:“母亲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柿饼比聚顺坊卖得还要好吃。”沈聿咬了一口柿饼,细腻香甜有嚼劲:“还真不错。”怀安红着眼眶怨愤的看着爹娘:柿饼是给我的!你俩不是吵架了吗?吵啊,来啊!谁不吵我跟谁姓!欺负小孩儿算啥本事……沈聿突然侧目,父子俩眼对眼的看着对方。“有事?”沈聿问。“没事。”怀安怂哒哒的低下头。“眼怎么红了呢?”沈聿又问。怀安咬牙道:“进沙子了!”第105章 “哦。”沈聿敷衍了一句, 便指着柿饼对许听澜道:“我听说坊间有些无良商贩,会将面粉或滑石粉洒在柿饼上,充作糖霜。”“真的?”许听澜瞠目结舌。“是啊, 所以还是自家晒制的吃着放心。”沈聿道:“你看,今年的柿子个头大,香味浓,出霜也好……”怀安气鼓鼓的坐在书桌前, 捂住耳朵又没手写字,用手写字又会听见爹娘谈论他最爱的柿饼。要是耳朵能像眼睛一样闭起来就好了!便听沈聿“咦”了一声,问许听澜道:“你儿这脸怎么肿了?”许听澜侧头一看, 便笑道:“胖的。”怀安差点炸了, 什么叫胖的?他是气的, 是气的!他攥着毛笔对爹娘怒目而视。沈聿佯做刚刚发现:“怎么?写完了?”那炸起的腮帮子一下子瘪了。沈聿对妻子道:“看, 真不是胖的。”……八月金秋,秋闱放榜前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 随处可见身穿直裰的读书人, 议论的话题也绕不开乡试名次,解元某人,经魁某人云云。鹿鸣宴之后, 沈家上下都在等待安江老家的消息。九月初十, 老家来人进京报喜,李环接到喜讯, 速将消息传入内宅:“中了中了!”老太太问:“谁中了?”“都中了!”李环媳妇道:“大爷乡试中了解元, 远哥儿院试点了廪生!”整个内宅喧腾起来。老太太激动得红了眼眶:“好啊好啊!两个孩子争气!”十年寒窗, 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沈家并未大摆宴席,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出解元了, 因此只是放了几挂鞭炮,在上房摆了一桌席面,自家人聚在一起庆贺。席上酒至正酣,许听澜宣布当月发双俸,丫鬟们更是欢喜,围着太太、老太太说了好些吉祥话。怀安问老爹:“大哥和二哥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你大哥脱不开身。”沈聿传授经验:“省里要设鹿鸣宴,本家族亲要摆流水席,县里要立‘解元’牌坊,大大小小的文会要请他登台讲学……”“这么麻烦呀。”怀安唏嘘道。可转念一想,后世出一个省状元,都要大肆报道,摆流水席,何况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一生押在举业上的读书人,一旦通过乡试,就完成了由平民到士大夫阶级的跨越,不用再承担朝廷的摊派、赋税、徭役,可以见官不跪,有了选官的资格,甚至可以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沈聿面上不显,心中怎能不畅快,借着酒劲,清隽疏朗的面庞便多了几分放荡不羁,一边打着拍子,一边低声吟诵:“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许听澜一脸担忧的看着丈夫,只见他苦苦笑着,眼角有泪光闪烁。沈聿向来克己守中,凡事都不会过量,极少在酒后这般失态。因此怀安也吓坏了,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吗?老爹为什么哭啊?老太太眼底满是黯然,对怀安道:“怀安,你爹醉了,先扶他回房去吧。”怀安见席间气氛为妙,十分懂事的扶着老爹起身回房。许听澜本要跟去,又担心老太太,便留下来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季氏也一脸担忧的看着嫂子,又看看婆婆。老太太叹一声,将陈甍和两个女孩儿打发到院子里玩,这才娓娓道来。原来沈聿十三岁上点了廪生,乡里一个豪绅上门恭贺,将一个美妾当做礼物送给了沈老爷。那位姨娘美貌极了,出水芙蓉一般,深得沈老爷喜欢,也因此飞扬跋扈,盛气凌人。因为老太太陈氏当年不许她们生子,心生不满,便吹枕边风给沈聿上眼药,诬陷沈聿在后院时经常盯着姨娘们看。正值秋闱大比,沈聿去省城赴乡试,一举夺魁。鹿鸣宴之后,解元公踌躇满志的回到家里,等待他的却是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侮辱打骂。时下沈聿正准备迎亲,家里传出这种话来,一旦被岳家知道,后果不堪设想。陈氏发怒,将全体下人一一过审,到底要查明白,是大少爷不知廉耻窥伺姨娘,还是谁在没头没脑的诬人清白。沈老爷见触怒了妻子,生怕她恼怒之下鱼死网破,只好偃旗息鼓,打了那姨娘一顿板子,勒令全家上下谁也不许再提,并向长子赔了不是。从那时起,夫妻二人达成默契,非必要不再见面,沈老爷就住在他的偏院里,只要不弄出孩子来,只要不打扰儿女读书生活,她也不再过问他纳妾蓄婢。后来两个儿子娶妻生子,两个女儿出阁嫁人,沈老爷都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坐在他该坐的位置,因此两个儿媳对公公的印象少之又少,大概还不如家门口的大石狮子有存在感。如今怀铭中举,同样高中解元,沈聿触景生情,想起了从前的事。……卧房里,怀安搀着东倒西歪的老爹往床上放,自己也被带了个跟头,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帮老爹脱鞋,费力的将两条腿一条一条抬上床,才见云苓和天冬端着醒酒汤进来。醒酒汤刚刚出锅,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怀安接过来边搅动边吹凉,才舀起一勺递到老爹嘴边,结果老爹忽然坐起来,一胳膊朝他抡过来,环住了他的脖子。怀安被抡的七荤八素,手里的醒酒汤也撒了不少,云苓赶紧接过去,天冬忙给他擦衣裳,又摞起两个枕头放在床头,一通忙乱。怀安哄劝道:“爹,您靠一靠,先把汤喝了!”谁知老爹张嘴就说:“小弟啊,虽说长兄如父,倒也不用直接喊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