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迁的案头奏疏堆积如山,他带着沈聿送给他的玳瑁老花镜,一边运笔如飞的拟票,一边对沈聿道:“我已经警告过郑瑾了,下次再敢胡闹,我就帮他辞官,遣他回乡闭门读书。”沈聿很想说,别下次了,这次就送走吧。新朝肇始,天下归心,国朝这艘破船交到新君手里,虽然跌跌撞撞,却也逐步回到了正轨。许多积弊渐渐得到改善,国事刚有起色,就被外头那没脑子的家伙搅得乌烟瘴气。要不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早将他揍的生活不能自理了。再说老师,为官半生,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他不想看到他因为儿子晚节不保,重蹈吴琦的覆辙。“老师,关起门来,学生说几句心里话,本朝首辅,能得善终的者屈指可数,郑瑾这种心态,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沈聿泡上一杯热茶,奉至老师手边:“您别怪学生悖逆,学生真的是怕……”郑迁搁笔,打断了他的话:“老夫知道,不是自己人说不出这样的话。但我这个长子你知道,在我最落魄时出生,跟着我和你师母苦过来的,众多儿孙里,我心里最愧对的也是他。他熟悉典章制度,随我出入内阁,确实是不错的帮手,实在不忍心驱逐啊。”沈聿无言以对,只好不再谈论郑瑾,争取保住姚滨任用的官员和一切方略。郑迁大多都答应了,唯有开海一项比较为难,姚滨的想法是至少开放三处港口,但百官反应极大,仍在商榷。沈聿前脚一走,郑迁便将郑瑾骂了个狗血喷头,郑瑾连挨两顿骂,委屈的无以复加,质问老父:“到底谁才是你儿子?”郑迁恨铁不成钢的望着他,恨这混账没有沈聿一半的头脑。沈聿的话确实点醒了郑迁,首辅能得善终者少之又少,说几句不好听的:老子将来不指望他,难道指望你吗?!……怀安回到家,先去甜水胡同转转,表哥的宅子已经完工交付,娘亲还算满意,恰好在置办怀莹的嫁妆,许听澜从自己的陪嫁箱子里取出一件纯金的小蟾蜍,眼睛用红宝石镶嵌,精巧别致。许听澜道:“这金蟾蜍一套三件,一个给了你大哥,这个给你,剩下的一个以后给芃姐儿。你把它压在案头当镇纸,别弄丢了,寓意蟾宫折桂。”“原来是镇纸啊。”怀安放在手心端详,沉甸甸的压手,他还以为是放在店铺银柜上的风水摆件呢。将金蟾蜍拿回厢房,怀安还对着它拜了拜,请它保佑自己蟾宫折桂,实在很难实现的话,财源滚滚也行。不知是不是他的祷告起了作用,次日就传来了“可能要开海”的小道消息。“真的开了?!”怀安激动的反问“呃……”荣贺不太乐观的说:“好像开了又好像没开。怀安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是什么意思?”文华殿后面的文渊阁,藏有无数珍贵的经卷和與图,太子命人拿来一份极其珍贵的东南海域图小心挂起来,在东南沿海画了一个圈。朝廷打算在这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月牙港。荣贺和怀安这个年纪,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每一个朝廷方略的背后,都是无尽的争吵和多方势力的拉扯,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了。“开一个口子,总比没开要好,对吧?”荣贺问。“确实,丝绸和棉纱在海外都是紧俏货,当年倭寇登陆,比起金银珠宝,他们更喜欢抢夺生丝棉布,纺织品比丝绸茶叶更加畅销。”怀安道:“所以我们稳赚不赔了。”他遗憾的是,如此畏畏缩缩的开一个港口,就把姚阁老整的这么惨,士大夫如此畏惧大海,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否看到真正的开海。不过往好处想,他将有一大笔银子进账,连带太子也跟着“发家致富”了。袁师傅进来上课时,看到两个学生盘腿坐在书桌上,他并未感到生气,因为两人正全神贯注的研究一份與图。他激动的老泪纵横,将书本一丢,转身就要去乾清宫向皇帝报喜,列祖列宗保佑,太子殿下心怀天下,不但开始看邸报,居然还会研究與图了!他认为可以开始让太子参与政事,学习治国之道了。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追!”朝局已经够乱了,怀安可不希望荣贺过早的卷进去,他羽翼未丰,心智尚未成熟,白遭蹂*躏不说,还容易被人利用。可袁阁老的眼疾很重,腿脚却异常灵便,他们一直追到乾清宫的殿前广场,才堪堪追上他。“陛下正在与各位大人议事,不便见您。阁老不是在文华殿为太子殿下侍讲吗?”太监问。两人松了口气。袁阁老也明白轻重缓急,点头道:“当以军国大事为重,老夫先回去了。”皇帝坐在东暖阁的床榻上,几位阁臣、六部堂官挤在殿内,仍在就开关问题争论不休。少了袁阁老不遗余力的和稀泥,今天的争论格外激烈。皇帝像个走神的学童神游天外,除了老师讲课的内容外,对什么声音都异常敏感。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说话,抬头问:“什么人在外面?”值守太监躬身应道:“回陛下,是太子殿下、袁阁老,还有沈怀安。”老师带着学生来找家长。皇帝第一反应是这两个熊孩子肯定把袁阁老的胡子拔光了……当即叫停了众人的议论,对太监道:“叫他们进来。”“是。”太监引着三人入内见驾,皇帝一直盯着袁阁老上下打量,还好还好,四肢具在,毛发没有明显的缺少,五官也还在原来的位置。皇帝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第145章 皇帝微微松了口气, 问道:“袁卿家有事吗?”袁阁老推说无事,只是寻常汇报太子的学习进度。皇帝点点头:“既如此,便都留下了听听吧。”说着, 又朝门口杵着的两个少年招招手:“你们站近一点,听得清楚些。”众人纷纷向太子行礼。两人在一溜目光的注视下,轻手轻脚的走进暖阁,行礼之后, 默默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呆着,假装自己是空气。“刚刚吵……刚刚说到哪里了?”皇帝是险些说了句刻薄话,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主持议事的郑迁回答道:“回陛下, 说到’倭患起于市舶’。”皇帝叹了口气:“车轱辘话来回说, 都是老生常谈。”极其显然的指责, 从这位皇帝口中说出, 已经是重话了。众人躬身齐声道:“臣等失职,请陛下降罪。”皇帝摆摆手,不再说话。郑阁老出班询问:“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臣等聆听圣训。”皇帝:……要不是顾及尊严体面, 他都想跳起来骂人!这些人没事总要他发表看法,可他若是真的说了,他们又准备了一万句话来反驳, 偏偏他没有他爹的本事, 一个目光就能让满朝文武闭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