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原本就坐在沙发上,此刻还顺带着教一教他:“用手点一下右边,就会向后翻页了。”傅红雪没理他。他只是盯着手里的kindle。一个不大、很轻的奇怪东西,明明不是纸,上头却有字儿,而那字的第一行,就已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令他的呼吸屏住。只见那第一行子便写着——“楔子——红雪”。这是他的名字。而紧接着这一行字的内容,他也很熟悉。不错,就是那个放置神龛的黑色房间,这个漆黑的、苍老而干瘪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花白凤。他的母亲在神龛前祷告,他跪在后面,父亲的魔刀被他继承,母亲的诅咒声声声不停。这件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在那个房间里,只有他和母亲。可为什么?可为什么这小小的奇异物事之中,却能用文字分毫不差的记载呢?就连他母亲所说的话,都一字不差,在瞧见那行文字的时候,他甚至真的感觉到了……他甚至真的听到了母亲那沙哑而怨毒的语气,她短促而颤抖的呼吸——就像写下这文字的人,亲眼看到了一样!他整个人坐在那里,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眼睛紧紧地盯着阅读器之上的文字,脊背之上,似乎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颤栗在浮起,一个接着一个,在他的皮肤表层炸开,那只捏着kindle的手,指骨都有点微微泛红。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了自己的去路。他走出屋子,走向了一片黑暗之中。然后,一步步走向了边城。下一页,只有四个大字,在他眼前炸开。——《边城浪子》。他骤然抬头,漆黑的眼眸死死地定住了秦蔻,沙哑、短促、一字一句地问:“这究竟是什么?”秦蔻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傅红雪,淡淡地说:“是你应该看、且立刻应该看的东西。”第76章 傅红雪苍白的手指竟下意识的攥紧,连凸出的指骨处,都似乎因为激动而染上了薄红。他直挺挺地坐着,死死地盯着秦蔻,嘴唇抿起的弧度很锋利,一句话都没有说。什么叫做——你应该看的东西?你必须立刻看的东西?傅红雪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不对劲。这里的一切当然都很不对劲,但自己手中这物……这或许是天书吧,天书之上,又为什么会出现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情?后面的内容,究竟写着什么?上面写着的,难道是未来他所会经历的事情?这想法实在很荒谬、也实在很可怕。傅红雪一动不动,半晌之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竟似是不能控制自己一般,要去看后面的内容。楚留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少年的前半生,都在追逐答案之中度过,前十八年痛苦的忍耐与等待,自复仇的烈火之中把他所经历的所有痛苦都磨练成了一种信仰……一种对自己已过世的“父亲”的信仰。所以他会这样渴求答案,他渴求知道到底是谁毁了他幻想中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但傅红雪其实在害怕。他的手指放在这“天书”之上,久久不曾摁下下一页。他在害怕……他害怕看到自己没能复仇成功,他害怕看到自己死在半道上,死不瞑目,他害怕看到母亲狂乱的恨意与诅咒。半晌,他缓缓地摁下了下一页。下一页的内容,也是他经历过的。他来到边城,进了一间饭馆,遇到了叶开,他拒绝了叶开,走出饭馆之后,他又遇见了万马堂的来人,分毫不差。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就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这里……后面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经历。他孤身入万马堂,他被他的仇人马空群试探,他群敌环绕。他遇见了一个翠浓的女孩子,他爱上了她,他为她杀人,他不知道的是……翠浓正是这边城之地当红的名妓,叶开去敲过她的门,得到过她的珠花。这些事……因还没有发生过,傅红雪瞧起来很冷漠。但眼神却已不自觉地闪动起来,暴露了他的心绪。事情虽没有发生,但一个人往往最了解自己,傅红雪仅仅只是看着那些文字,就知道这是自己……这的确是自己……他难道真的是个一心复仇的大孝子么?不、不是的,他会痛苦,他会想要逃离,他一面自责自己的不诚心,一面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喘口气。所以是不是因此,他才会那样炽烈的爱上翠浓?他的手指颤抖着,仿佛自己最卑微、最卑鄙的一面已完全的暴露出来,他有些痛苦地呼吸着,好似已无法再看、拒绝再看。秦蔻情不自禁地要往他身边走。一点红眼疾手快,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秦蔻回头看他,一点红神情冷漠地盯着傅红雪,对秦蔻摇了摇头。秦蔻轻轻地笑了一下,曲指挠了一下他的手背,悄悄说:“没事的,红哥,他是个好孩子。”一点红松开了手,只道:“我跟你一起过去。”这种情绪很不稳定的小狗崽子,他实在见得多了,尤其在面对这种残酷的消息,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的。秦蔻就走到了傅红雪身边,坐在了沙发上,轻声问他:“你这么久都没吃东西,现在饿不饿?”傅红雪没说话,仍然垂着头,死死地盯着kindle上的文字,从秦蔻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的鼻尖竟然也沁出了一点冷汗。秦蔻说:“唔……醪糟蛋花汤喝不喝啊?”傅红雪张了张嘴,漠然道:“不必。”秦蔻不说话了。一个人的家境如果足够优渥,那她自小到大就会得到很多很多的善意,所以秦蔻很少会遇见对自己冷眼相看的人。但她当然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她明白,一个人在面对于自己有关的、巨大的变故时,通常已经没有余力去处理周围人的善意或者恶意了。所以她一点儿也没生气,也没继续打扰傅红雪,而是站起来转身去厨房了。傅红雪瞧都没瞧她一眼,接着往后看。万马堂被烧了,不是他做的,而是马空群快要吓疯了。他太恐惧傅红雪了,他在这种恐惧之中近乎疯狂地自毁着,然后像个懦夫一样逃跑,逃进山林之中,与他以前不屑为伍的人为伍、为了一锅面条而杀死一个老翁。傅红雪的额头不断地渗出冷汗,手指不自觉地缩紧,心脏也一阵一阵的缩紧。仇人过的如此凄惨,他本该快意的……但他看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譬如说:他的父亲白天羽是个怎么样的人。独断、专横、说一不二、玩弄女人……原来有这么多的人恨他、原来有这么多的人,在面对白天羽儿子的复仇之刀时,仍然快意地笑着,仍然大声的说着:“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他看到自己崩溃、自己杀人、自己狂饮、自己呕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