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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起意?”“嗯。”其实十一年的那个雪夜, 并非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在此之前他已在寺庙周围藏身数日,为的就是偷拿一些香客们进供的祭果食物养活自己还有那些跟着自己的小伙伴。那一年的冬天极冷极漫长,山下的百姓很多人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人愿意施舍给他们。他知道那座寺庙的香火不错,借着自己灵活的身手地藏匿其中。他是在暗处见过母亲,还有谢长生。母亲最是耐心温柔,不仅会亲自做饭菜, 还会念佛经讲故事。他最喜欢躲在那墙根底下,听着屋子里传来的温言细语气。那时他会想为何同是母亲,那个女人和母亲却完全不一样。他想有一个像母亲那样的母亲,也羡慕被母亲照顾呵护的谢长生。谢长生很安静, 很白很瘦。有一回他又躲在暗处看他们时,母亲和石娘刚好不在。谢长生突然看向他藏身的地方,四目相对时他才发现他们的眼睛长得极像。“你和我长得真像。”这是谢长生和他说的第一句话。谢长生的第二句话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娘。如果我不在了,她一定会很伤心。”当时他就想, 如果这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真的死了,那个看上去很善良的夫人可能也活不长了。因为他不止一次听到母亲和石娘说话,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交待后事,而石娘则在一旁抹着眼睛。他和谢长生仿佛天生有奇怪的默契,无论他藏在哪里,谢长生总能发现他。谢长生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从哪里来,甚至没有说自己的姓名和来历。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他眼见着谢长生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终于有一天,谢长生开口和他说了第三句话。“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能不能在死之后陪着我娘,帮我照顾她孝顺她?”他记得谢长生说这句话很平静,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在那双明湖一样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如同对方的影子。后来谢长生真的死了。那一天雪好大,漫山遍野一片白。扬扬洒洒的雪花像如雪的冥钱,默默地为早逝的亡灵送魂归去。母亲第一次见到他时,不停喃喃问他是不是长生把他送到自己身边的,然后抱着他哭,问他愿不愿意当自己的孩子。他说他愿意,所以他就成了谢弗。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是替身,为此小心翼翼踽踽独行。过往的一切烙印在他的心里和身体上,他像是被困在黑暗中的疯魔,时不时却要披上人的衣服装成人的样子。世人皆道他是如玉公子,堪为世家公子的典范,孰不知他华美的外衣下包裹着的是多么丑陋的身体。他白天伪装成母亲和世人喜欢的样子,听着世人对他的赞誉,感受着母亲对他的骄傲。一旦到了晚上,他便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像一只坠入深渊的兽,痛苦挣扎还有自有厌弃。这棵树是父亲为长生种下的,父亲却说这树长得像他,那么在父亲心中他和长生应该是一样的。谢长生和他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但又是同一个人。“父亲第一次看到我时,好像愣了一下似有是些不敢认,他不停说我长高了,看着身体也结实了,如今想来或许他那时就知道了。”十一年来,连他都没看出来,可见父亲做的有多好。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他成为谢弗的这十一年里,他不仅不是谢长生的替身,且同时拥有了父亲和母亲的认同和关爱。父亲连这个都不在意,又能是因为什么同母亲闹别扭?关于这一点,隐素比他看得更明白一些。所有人都以为穆国公是因为林氏的事而和谢夫人置气,就连谢夫人自己也这么以为。她本来就不是开朗的性子,这些年被那么大的一个秘密压着更是难有开怀之时。人一旦心里存了事,多少都会显现在眉宇间。原本清弱的容貌,越发显得有几分郁结之色,神情中都带了些许的愁思。隐素去看她时,她正在抄佛经。多少年来,每有哀伤愁绪在心头难化解时,她都是靠念经抄经挨过来的。若不是有经书抚平她的痛苦,她恐怕早就撑不下去。“林嬷嬷是你父亲的奶嬷嬷,他必是觉得我看轻了张家人,没给林嬷嬷脸面,所以才会怨我恼我。”“母亲真的以为父亲是因为林嬷嬷而生气吗?”她搁了笔,眉心微拧,“难道不是吗?”隐素替她将抄好的佛经收好,道:“我觉得父亲之所以生气,并不是因为在意林嬷嬷。恰恰相反,父亲最在乎的人应该是母亲你。”“我?”“林嬷嬷是外人,母亲你可是你父亲的妻子,他难道会更在意一个外人,而迁怒自己的妻子吗?”谢夫人愣了。自打她嫁进国公府以来,公爷对她确实极为敬重。哪怕是一人独身远在边关,多年来未曾添置半个妾室姨娘。阖京上下能做到这个地步的男人少之又少,往日里不知多少世家夫人羡慕她。正是因为公爷对她如此待她,她每每思来都备觉愧疚。“那他…为什么生气?”“我觉得父亲是介意母亲明知林嬷嬷的居心而不和他说,他以为母亲不信任他,所以才会闷闷不乐。”是这样吗?谢夫人目光微黯,如果她真的事事都明说,公爷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心胸狭隘精于算计之人?若真信任一个人,那便没有任何的隐瞒和秘密。若是她坦白当年之事,公爷会不会怒斥她是谢家的罪人?“内宅之事,岂能事事摆到明面上,更不能让男子插手乱了心性。”“一宅为家,家和则万事兴。父亲常年在外,与母亲聚少离多,或许他更愿意自己在家时能让母亲信任和依靠,喜欢母亲事事和他商议呢?”谢夫人不说话了。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儿媳心是好的,但却不知她的苦衷。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和丈夫之间毫无芥蒂。檀香清幽,一室的纸墨香。婆媳二人说话时,石娘默默地侍候在一旁。隐素言尽于此,多的不能再说了。她一走,石娘就开口了。“夫人,奴婢觉得少夫人说的不无道理。”“她是个通透的孩子,看人看事总有独到之处。纵然我知道公爷因何郁闷,我又如何能真的坦诚相待。若是公爷知道弗儿不是长生,我…我该怎么办?”石娘闻言,一时无言以对。主仆二人皆是没了话,谢夫人又让石娘铺纸磨墨,继续抄写佛经。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进来的人是穆国公,面色严肃一派威严。他挥手让石娘退下去,自己则走到谢夫人的旁边帮着磨墨。谢夫人哪里还写得下去,字迹已经虚浮。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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