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捧起茶碗,一边掩盖窘状,他这时化身冲大师的本相,即使举杯饮茶,也有泱泱之风。丁淮楚心思玲珑,心知陆渐来必有因,笑问:“恭喜陆爷成为指环新主,但不知有甚吩咐?”陆渐定了定神,将来意说了,又道:“还请丁大官人想法子弄些粮食,赈济城外饥民。”丁淮楚沉默半晌,叹道:“丁某也不是全无心肝。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大饥荒曰积月累,来势凶猛,而今别说官仓告罄,丁某所有的四仓谷米,也全都放出去了。如今金银多,稻麦少,拿着银子也买不到赈灾的粮食。”陆渐道:“从别省调粮呢?”丁淮楚道:“这事巳在筹办,但有一些麻烦。”陆渐道:“什么麻烦?”丁淮楚道:“我召集两淮盐商筹了银子,去山东、湖广、四川等地买粮,前后派了三批人手,去了两个多月,至今也无消息。不止如此,官府筹集的赈灾粮食,途经江西,粮船遭遇水寇,连人带船沉入长江,不曾逃出一人一船。”陆渐吃惊道:“这样说来,莫非有古怪?”丁淮楚点头道:“陆爷说得是,只怕有人故意设局,不让粮食进入江浙。”陆渐不由怒道:“谁这么狠毒?”丁淮楚叹道:“近日我也派人打探,那探子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陆渐想了想,又说:“无论如何,百姓可怜,还请丁大官人设法筹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丁淮楚苦笑道:“陆爷有命,丁某赴汤蹈火,断无不从,从今日起,我便向城中同仁筹集粮食,想来支撑一两月还是成的。”陆渐见他答应,不胜欢喜,当下起身告辞,丁淮楚殷勤挽留,均被陆渐婉拒,只得召来车马,将陆渐送到城外。分别时,丁淮楚忍不住问道:“陆爷,敢问一句,谷爷可还安好?”陆渐神色一黯,叹道:“他已过世了。”丁淮楚身子剧震,脸色“刷”的惨白。陆渐叹了口气,拱手作别。走出一程,散去“明月流风之相”,回复本来面目,正想取下指环,忽听一个洪亮的嗓音纖:“小子’你把戒指给我瞧瞧!“陆渐转身望去,远处走来一个巨汉,高有丈许,铁塔也似,蓝布衣衫里筋肉坟起,满脸札髯有如钢针。他的嘴边衔了一根粗逾儿臂的黄铜烟斗,烟锅里红光闪闪,白烟如柱,从那大鼻孔里曲曲折折地喷了出来。更有趣的是,巨人左肩上坐了个小老头儿,干瘪瘦小,须发稀疏,衔了一杆白银烟斗,也自吞云吐雾。陆渐见那老者模样,心头一动,变色叫道:“沙天疽……”小老头眼皮一抬,洪声说道:“你叫谁?”他人很瘦小,声音却极洪亮。陆渐本以为打招呼的是那巨汉,如今才知是他,定神细看,方觉这老者与沙天洹容貌相似,身子却要瘦小许多。陆渐自知认错了人,忙道:“对不住,小子眼拙,看错人了。”巨汉哈哈大笑,半空中仿佛打了一阵响雷。小老头的嗓音已让陆渐吃惊,巨汉的笑…史卟了他一跳。巨汉望着陆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笑眯眯说道:“小娃儿挺有礼貌,猴儿精,你说对不对?”小老头两眼一翻:“你老笨熊若也懂礼貌,孔夫子怕也要高兴得活过来。”巨汉笑道:“孔夫子又不是我爹,活过来咱也不养他。倒是你猴儿精当心,听这小娃儿的口气,那王八羔子还没死呢!”小老头唔了一声,低头思忖半晌,忽地悟到什么,怒道:“老笨熊,你骂谁是王八羔子?”巨汉笑道:“我忘了,我骂他就是骂你,骂你就是骂他。也罢,我叫骂你一句王八羔子,权当骂他如何?”小老头大怒,举起烟斗,在那巨汉头上狠敲了一记。陆渐见他出手凌厉,不由失声惊叫,谁知巨汉挨了一记,眼皮也不稍抬,始终笑眯眯的,一个劲儿地吞云吐雾,听见陆渐惊叫,忽地点头笑道:“小娃儿不但有礼貌,良心也好,啧啧,猴儿精,你跟人家比起来,可是差得远了。”“什么?”小老头怒道,“老笨熊,你说老夫不如这臭小子?”举起烟锅,又敲巨汉两记。巨汉动也不动,乐呵呵地只管抽烟。陆渐瞧得发呆,只觉这小老头出手快狠,生平少见,这巨汉连遭重击,嘻笑自若,更是奇了怪了。小老头将身一纵,轻飘飘落在地上,冲陆渐一摊手:“拿来!”陆渐道:“拿什么?”小老头翻眼道:“我要瞧你的戒指,乖乖拿来,少顿板子。”陆渐的心里微微有气,说道:“老先生见谅,这指环是我好友的遗物,不能随便与人。”小老头脸一沉,说道:“你是不给了?”陆渐道:“不错。”小老头吹起胡子,巨汉冷不丁道:“猴儿精,人家一个小娃儿,你吓唬他做什么?”说罢倒空烟灰,将烟斗别在腰间,笑嘻嘻说道:“小娃儿,你这一枚戒指,能将大盐商丁淮楚哄得晕头转向的,想必有一些来历吧?”陆渐暗自犯疑,这两人话不多说,便要戒指,莫不是垂涎指环的歹人?当下暗生戒备,冷冷道:“是有来历,但与二位无关。”“故弄玄虚。”小老头冷笑一声,森然说道,“翡翠之环,血纹三匝,财神通宝,号令天下。若不是财神指环,丁淮楚怎么会老老实实地听你使唤?“陆渐无意隐瞒,点头道:“老先生说得不错,这戒指正是财神指环。二位若要抢夺,小子只好奉陪。”巨汉哈哈大笑,如雷贯耳,小老头却冷笑一声:“也就你这不成器的娃儿拿这玩意儿当宝,我老人家才没兴趣。我只问你,这指环谁给你的?“陆渐道:“不是说广吗,起找的好友。”“好友?”小老头皱眉沉吟,“你那好友是不是五十年纪,高高瘦瘦,左眉上方有一粒朱砂小痣。”陆渐越发奇怪,摇头说:“那好友与我年纪相当。”那两人面面相对,小老头忽道:“奇怪。”巨汉也说:“奇怪。”小老头道:“没准儿这小子说谎骗人。”巨汉摇头道:“这娃儿揪来老实,跟我老笨熊好有一比。”小老头呸了一声,定眼打量陆渐半晌,忽然面露沮丧:“难道说,这些年都白忙活了?”巨汉呵呵大笑,拍了拍他的头:“也许瘦竹竿真的死了。”“放屁。”小老头推开巨掌,两眼上翻,“那厮从小鬼头鬼脑,杀了我,我也不信他死得那么容易。”巨汉笑道:“瘦竹竿鬼头鬼脑不假,你也是猴儿成精,跟他半斤八两,还是我老笨熊实心眼儿,老实可靠。”“你老实可靠?”小老头望他嗤嗤冷笑,“吃饭喝酒怎么没见你老实了?吃得多,喝得足,穿衣服也要两匹布,哼,左右不是你家的银子,就不知道心痛……”巨汉啧啧道:“猴儿精,何苦这么绝情?不就是几两臭银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将来我发了财,一定还你……”小老头冷笑道:“发财,这辈子还是下辈子?”巨汉笑道:“这辈子最好,下辈子也不赖。”小老头道:“不赖,我瞧你是无赖。”巨汉咧嘴直笑,抽出烟斗,顺手一摸,忽觉烟袋已瘪,当下趁小老头不备,一把从他腰间夺过烟袋,将袋内的烟草全都倒在了大烟锅里,敲火石点着了,抽得有滋有味。小老头怒极大骂,拳打脚踢,巨汉嘴里哼哼,仿佛不胜其苦,一双铜铃大眼却忽闪忽闪,间或掠过一丝狡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