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她无奈地收回那张支票。 临走的时候,她紧紧地抱了抱我,说: 「甚么时候,你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可以来印度找我。」 我微笑:「我的生活已经改变了。」 我锁上书店的门,朝「渡渡厨房」走去,杜卫平已经在街上等我了。 「今天的生意好吗?」我问。 他耸耸肩膀:「普普通通吧。天气太冷了。人们都不想外出,或者宁愿去吃火锅。你那边呢?」 「也是差不多。天气一冷,人们都躲起来了。」 我们在沉寂中走着,然后,我问: 「你有没有写遗嘱?」 他摇了摇头:「你有吗?」 「我也没有。」 「这个年纪写遗嘱,太年轻了吧?」他说。 「谁知道明天的事呢?我也想过写一份遗嘱。」 「你想写些甚么?」 「譬如说,书店要留给谁,银行户口里的钱又要留给谁,遗体要怎么处理等等。除了亲人和我所爱的人之外,我的遗容绝对不能让人胆仰,从来没有一个死去的人会比活着时好看的,我宁愿大家记着我生前的样子。还有就是我要西式葬礼,中式葬礼太吵了。有些女孩子会因为想在漂亮的教堂里举行婚礼而信教,我是会因为想要一个美丽的葬礼而信教的。」 「你似乎想得太多了。」他笑起来。 「也不算吧?都是安排钱,安排后事,很现实的。」 「遗嘱的原意便是这样。」 「有没有不那么现实的遗嘱?」 「既然是你的遗嘱,你喜欢怎么写也可以。」 「也许,我会把它变成情书,趁最后的机会,告诉我所爱的人,我是多么爱他,也感谢他爱我。」 他笑笑:「通常呢,把大部分的钱留给谁,便已经表达了这个意思。」 「不一样的。」我说,「我会想读到一句深情的告白,遗嘱是最后的情书。」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冷得我直哆嗦,我把脖子缩进衣领,跟杜卫平说: 「去吃蛇好吗?」 「现在去吃蛇?」 「吃得饱饱的,睡得比较甜。」 他朝我微笑:「说的也是,我好像也有点饿。」 以为天气那么冷,所有人都躲起来了,郁郁的蛇店,却挤满了人。蛇要冬眠,人在寒冬却吃蛇保暖。假如蛇会思考,是否也会悲凉一笑? 「今天我们卖了差不多两百条蛇。」郁郁一边说一边放下两大碗蛇羹。我更喜欢吃的,其实是那些菊花、薄脆和柠檬叶,没有这些,我便不吃蛇了。 「你们爱吃蛇胆吗?」她问。 我和杜卫平张着咀对望,吃那种东西,太可怕了吧?我闭起眼睛用力摇头。 「真可惜!蛇胆很补身的呢!」郁郁说。 杜卫平把碟子里所有的菊花和蒲脆都拨到我的碗里。 「你怎知道我喜欢吃?」 他微笑:「看得出来。」 「我们好像没有一起吃过蛇。」我笑笑说。 就像没有一起逛过 ikea 一样,我也没有跟从前的男朋友一起吃过蛇。吃蛇这种事,在热恋故事里似乎是不会发生的。谁要是提出去吃蛇,便好像太粗鄙了,太吃人间烟火了。后来,当我们不再相见,遗憾的却是一起的时候吃得太少人间烟火了。 郁郁忙完了,走过来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诚恳地说: 「这个可以拿去给葛米儿试试看吗?是我外公留下的,可以治癌。」 我收下了,虽然我知道没有用。 「她还在做化疗吧?」郁郁问。 「嗯。」我点点头。 「报纸都在报道她的消息,大家都很关心她。」郁郁说。 「我想再要一碗蛇羹。」我说。 杜卫平张咀望着我。「你吃得真多。」 「一会儿去按摩好吗?」我问。 「按摩?」 「我从来没有上过按摩院,很想去见识一下。去光顾蒂姝吧!她会给我们打折的。」我说。 「你今天晚上发生了甚么事?」他笑着问我。 往事已经远远一去不可回了,林日在印度找到超脱的人生,而我,只是想好好品尝生活里的人间烟火。 这天回到书店,我在楼梯上已经听到很热闹的声音。刚走上去,贝多芬便兴奋的跳上来舐我。牠穿上了葛米儿编给牠的袜子,动作有点笨拙,在我肚子上滑了一跤。 葛米儿站在那里,戴着我给她挑的那个齐肩鬈曲假发,身上的衣服松垮垮,看上去比从前小了一圈。她脸上涂了粉,除了有点苍白,看来并不像病人。 「你为甚么跑来?人这么多,很容易感染的。」我说。 她撅着咀巴:「在家里很闷,我带贝多芬出来走走。」 小哲说:「程韵,你现在试试假装要走。」 大虫也附和:「对!你试试走下楼梯,看看贝多芬会不会咬着你不放。」 我听得一头雾水:「为甚么?」 葛米儿笑着说:「贝多芬是神犬嘛!你要走的时候,牠咬着你不放,像牠那时咬着我不放,那么,你的身体可能有事,要尽快去看医生。」 小哲说:「我和大虫刚刚试过了,幸好,牠没有咬着我们不放。」 大虫拍拍胸口说:「我不用去做身体检查了。」 「你们真是的!这种事也可以拿来开玩笑!」我怪责他们。 「你来试试吧!」葛米儿说。 贝多芬蹲在那里,用牠那双叫人心软的褐巴大眼珠怔怔地望着我,好像准备要测试我的命运。 「我不要。」我说。 「为甚么不试试看?病向浅中医嘛!」葛米儿说。 「我不敢。」我坦白的说。 她笑了:「你的胆子真小。」 程韵,我想开一场演唱会。」葛米儿忽然说。 「现在还开演唱会?养好身体再说吧。」我劝她。 「是告别演唱会。」她说。 我喉头哽塞,不知道说些甚么好。 「只开一场,出席的都是我的女朋友和歌迷。」她说。 「先别想这些事情。」我说。 「是时候去想了。」她说。 我难过地望着她。 她却向往地说:「我会穿漂亮的衣服,为大家唱我喜欢的歌,让大家永远记着我,用这种方式告别是最幸福的。」 「你的身体支持得住吗?」 「我想在自己的歌声之中离开。程韵,」她朝我微笑:「我想用自己的风格来死。」 我的眼泪滔滔地涌出来。 「在告别演唱会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她哑着嗓子说。 「甚么事?」 「我想回去斐济看看我的家人,也看看那个我长大的地方,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停了半晌,她说:「我知道你一直在逃避那个地方。你的胆子真小。」 我哽咽着说:「是的,我害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