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起,到底是尘缘还是孽缘呢?」我问。「有些是尘缘,有些是孽缘,这就是人生吧!」朱迪之说。过了一会,陈祺正来接我们去吃饭。「喜欢吃什么?」陈祺正问我。「吃素好吗?」我说。他们两个人,同时怔怔的望着我,流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算了吧!我们去吃肉,我吃林方文的那一份。」我说。林方文真的只去七天才好。14短暂出家结束的那一天,林方文从寺院回来。他瘦了一点,也苍白了。我跳到他身上,问他:「是不是七情六欲也没有了?」「谁说的?」他紧紧地搂着我,用舌头俏皮地舐我的鼻子和嘴巴。我望着他。这七天来,我多么思念他。他知道吗?「为什么不索性去七七四十九天?」我问他。「你以为我不想吗?」他开朗了,是已经找到了灵感吧?他说,在寺院时,师父讲了一个佛经上的故事:一个女人,因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所以想要离弃丈夫,于是设计假死。她串通了别人,买了一具女子的尸体,让她的丈夫相信她已经死了。她的丈夫伤心欲绝,只好把尸体火化。然而,他太爱她了,因此成天把她的骨灰带在身边,这样的深情感动了他的妻子。她离开了情夫,想要回到他身边。那天,她悄悄地跟在丈夫的身后,叫唤他的名字,期待看到他既惊且喜的神情。然而,当她的丈夫转过身来看到她,只是淡漠的问她:「你是谁?」「我是你的妻子呀!」她说。「不,我的妻子已经死了!而且是我亲手把她火化的。」她的丈夫坚定的说。「那不是我,我根本没有死呀!」女人几乎快要崩溃了。他这样爱我,怎会忘记我的容貌呢?然而,无论她怎样解释,她的丈夫终究不相信跟前人便是他的妻子。爱,是不能被试探和考验的。背叛丈夫的妻子以为她可以理所当然的安排丈夫的感情。可是,对伤心的丈夫来说,爱情或许已随谎言消逝。爱会随谎言消逝吗?后来,我知道是会的。15从寺院回来之后,林方文写了好几首歌,唱片公司认为那些歌曲有点曲高和寡,想他修改一下。他一个字也不肯改。他们说:「为什么不继续写以前那些歌呢?最好不要改变。」林方文努力去突破自己,他们却嫌他太突破了。那天晚上,他在录音室里跟叶和田吵得很厉害,我站在外面,隔着玻璃,听不到他们吵什么。林方文从里面冲出来,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连忙追上去。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我看得见那个背影是多么的颓唐。他曾经写过的、那些感动过无数人的歌,就在那一刻,一首一首的在我心中流转。我默默的、远远的走在他后面,我不知道我可以为他做些什么。我是多么的没用。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之后,他忽然转过身来,微笑着问我:「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慢,老师在我后头?」「我不知道怎样帮忙。」我说。我多么希望我是个温柔的女人,在这个时刻,能够对他说一大串安慰的说话。可惜,我从来不是。「没事吧?」他反过来安慰我。「你是最好的。」我告诉他。他笑了:「每个女人都认为她所爱的男人是最好的。」「我不是盲目的。」我说。「盲目又有什么不好呢?只要是自己所爱的人,他的一切都是好的。这种盲目,是多么的幸福?人若能够盲目一辈子,也就是矢志不渝了。」「但你的确是最好的,这方面,我不盲目。」「我却希望自己能够盲目一点。盲目地相信自己永远是最好的,那样我才可以一直写下去,一直重复下去,不会想得那么多。」「你愿意这样吗?」我问。「就是不愿意。」他双手插在裤袋,垂下了头,悲哀的说:「也许我再不适合写歌词了。」「谁说的?」「不写歌词,人生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的。」他抬起头来,微笑着说。我苦涩地笑了:「为什么不是我安慰你,而是你倒过来安慰我呢?」「因为,你比较没用。」他用手拍了拍我的头。林方文真的长大了。若是从前,今天晚上他会自己跑回家,忘了我在后面。他更不会堆出一张笑脸来安慰我。他是什么时候长大了的呢?是在他妈妈死了之后吗?是的,我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一个长大了的林方文,会不会快乐一点?我知道他舍不得不写歌词。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要他放弃,他是不甘心的。「别这样了,你看看今天晚上的月光多么漂亮。」他用手抬了抬我的下巴,要我看看天上的月光。那一轮圆月,在这一刻,不免有点冷漠了。「为什么古往今来,几乎所有情人都要看月光,所有作家也都歌颂月光,用月光来谈情?」我有点不以为然的说:「天空上还有太阳、星星和云彩呀!」「因为只有月亮才有阴晴圆缺。」「星星也有不闪耀的时候。」「可是,它的变化没有月亮那么多。」「彩虹更难得呢!」「你有权不喜欢月光的。」他拿我没办法。「你喜欢吗?」我问他。「喜欢。」「那我也喜欢。」我说。他摇了摇头:「果然是盲目的。」「你不是说一辈子的盲目也是一种幸福吗?」「没想到你盲目到这个境地。」「不是彻底的盲目,哪有彻底的幸福?」「啊,是吗?」「我知道为什么爱情总离不开月光了。」我说。「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是黄色的。色情呀!」「我说不是。」「那为什么?」「因为月亮是所有人都无法关掉的一盏灯。它是长明灯。」「听说,不久的将来,人类可以把死人的骨灰用火箭发射上太空,撒在月球的表面,生生不息地在太空中围绕着地球运转。」「死了之后,才到月球漫步?是不是太晚了一点?」「毕竟是到过月球呀!」「如果我先死,你要把我射上月亮去吗?」他露出害怕的神情跟我开玩笑。「把你射了上去比较好。把你射了上去,那么,以后月亮也会唱歌了。把我射了上去,什么也不能做,还是跟从前的月光一样。」「不一样的。」他说。「为什么不一样?」「把你射了上去,那么,每夜的月光,就是我一个人的灯。」「你会把它关掉吗?」「是关不掉的。」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也像大部分人一样,爱上了天上的月光。每个人看到的月光,也都是不一样的吧?自己看的,跟和情人一起看的,也都是不同的。林方文的月光,跟我的月光,曾经是重叠的吗?那重叠的一部分是整个月光那么大,还是像钱币那么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