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难听起来,一门心思想要把他熟知的那个真面目挑出来。谁知那个人没上当,反而拖着脚镣往后退几步,退回刚才的位置,握着手埋下头,又蹲了下去。他在对易秋示弱。张鹏飞脖子都红了,他这辈子还没这么气过。“7421。”易秋叫了一声陈慕山的编号。“到。”他刻意地配合易秋,摆明了就是要让张鹏飞彻底成了一个笑话。张鹏飞此时甚至有点想死。易秋指了指墙边的检查床,“上去躺下。”陈慕山看向易秋手指的地方,“脱不脱鞋。”“脱吧,我等下过来。”说完伸手带上门。门关上以后,张鹏飞的脸色才稍微变正常了一点。“你没看到他在演吗?”“看到了呀。”“那你……”“你把他带过来了,我能怎么样。”她忽然笑了。雪作肌肤,明眸皓齿。她有一头蓬松的长发,平时细致地扎在后面,此时刚放下来,轻盈地笼在肩膀上。张鹏飞这才注意到,她好像补了一次口红。是那种从千万种“红”里精心挑出来的一种,他叫不出名字,但和她稳定而白净的皮肤相得益彰。“工作而已,私人感情先放放。”“哈。”张鹏飞哼笑了一声,“还是你厉害。”易秋没在意他的话,“对了,刚才在篮球场看到你在生气,又有其他犯人在,我就没问。”“什么事?”“我们什么时候去省医院看江姨。”张鹏飞怔了怔,“你也接到福利院的电话了?”“嗯,他们说了江姨的病情。而且,他们也在找陈慕山。”“往哪里找的?”“没找到,所以想我们来联系一下。”张鹏飞抹了一把脸,“你直说啊,说他在长云坐牢,坐得他哥连工作都要丢了。”对于这个“玩笑”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没有笑出来。易秋看向一旁,“我说不出口。”张鹏飞自嘲一笑:“算了,我也说不出口。”说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这周末吧,怎么样?我周末休假,开车带你上去。我觉得也不能拖了,福利院那边说,江姨的情况不乐观,已经输了几瓶蛋白,你是医生你比我懂,癌症病人输蛋白,是不是……不久了的意思。”“嗯。”易秋侧眼:“要跟陈慕山讲吗?”“不讲。”张鹏飞答得很快,但并不果断。说完后犹豫地在走廊上来回走了几步,才拿定说道:“对,不讲,他现在就是个疯子,我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就这么说定了,周末我来接你。”“不用了,我自己开车。”“那也好。”“你呢,文姐去不去,我们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到时候说吧。”“行。”易秋结束了这个话题,把手伸向门把手,“你等一会儿吧,好了我叫你。”“小秋。”张鹏飞叫住她,“我觉得你还是适合简单的人际关系,对他不要太勉强。你没有欠他,他失踪那么多年,一出现就逮谁咬谁,没人知道到他底是人还是狗。他不咬你,可能真的是演的。”“我有那么傻吗?”张鹏飞一愣,随即笑了笑,“也是。某些方面你也够狠。”易秋没再说什么,转身开门进去。里面的陈慕山果然已经脱了鞋子,仰面躺在检查床上。听见易秋进来,朝她翻了个身。易秋坐到办公桌后面戴手套,顺口问他:“你怎么了。”床上的人说了三个字:“打架了。”“为什么又打架。”陈慕山没有回答,却对她说道:“你今天真漂亮。”易秋抬起头:“你怎么不演了。”“不想演了。”易秋看了他一眼,他的两只手被前拷在一起,手指抠着检查床的边沿,两条腿也蜷在一起。气疯了的张鹏飞没有管他方不方便做检查,将就他在禁闭室里的行头就提了过来,如今脚镣的链子在检查床边上钩钩挂挂,他自己也有点无语,索性翻身起来盘了腿。“小秋。”他打坐一般地坐在床上,叫易秋的小名。“不要叫我小秋。”“哈。”他笑了一声,接着“小秋小秋小秋小秋”地一连叫了好几声。“……”易秋在想,如果同意张鹏飞在里面,他现在可能真的想一头碰死。人生如戏啊,他演得真好。尤曼灵常说:“长得好看的男人,戴着手铐的时候最性感。”易秋问为什么。尤曼灵说:“因为他们会害羞。”“佩服。”易秋想为这个答案鼓掌。尤曼灵朝她摆手:“你懂的,不要装不懂。”她确实不懂。可能是见得多,脱敏了。也可能是,有的男人是例外,比如陈慕山。他的脸皮,真的有点厚。“躺下去。”“怎么躺。”“平躺。”“行嘞。”陈慕山收拾好脚底下乱七八糟的链子,平躺了下去,谁知她的下一句紧接着来了。“裤子脱到膝盖。”比狠,谁能狠过要求病人裸检的医生。陈慕山懵了两秒,这种发懵的经验在他人生里很少出现,以至于脱口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你不是便血吗。”易秋走到床边,“我做一个外科检查。”“小秋。”“说了不要叫我小秋。”她低头看向陈慕山的眼睛,“我今天很累了,没力气和你说太多,你躺着调整一下,情绪稳定了就躺好,裤子脱了,内裤也一起,脱到膝盖上,腿蜷着,脚掌踩平。”“你……认真的吗?”易秋抬起头,看见陈慕山局促不安的脚趾,想起了那句:“因为他们会害羞。”第3章 山鬼(三)其实这有什么?比这尴尬的时刻又不是没有。入监体检那一天,她听见陈慕山问登记的男医生,“肛(和谐)检到底痛不痛。”看着那个背影,她突然从重逢的惊喜里冷静下来。他和过去差别太大了,大到易秋觉得,陈慕山身上有两道影子,一道张牙舞爪,一道像很多年前一样,朝她伸着无辜的爪子。陈慕山的手此时正抓在腰腹上,已经捏住了裤腰,但他动不了。不像刚才那般肆意,他侧过身子,眼神里透出一丝乞求。“我可不可以先上个厕所。”“可以。”易秋刚说完,他就猛地弹了起来。如易秋所料,他逃了。出去以后再也不肯进来。张鹏飞没有办法,站在走廊里对易秋说:“耽搁这么久,不好意思啊。”易秋摇摇头,“没有。内服的药我先开给他,明天你抽空带他来看看徐医生,检查还是必要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