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飞讲到这里,易秋也回忆起了她在急诊科看到陈慕山的场景。当天急诊科的值班医生都没见过一个人伤成那样还能说话的。他的肋骨被打断了两根,肺部中枪,伤口像一个血洞一样,流出来的血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泡透了。医生剪开他身上全部的衣服,初步检查后发现,那个人除了一双手没有受伤以外,全身上下几乎都有伤,当即联系外科下来会诊。“这是被打的。”外科下来的主任医生在边境医院呆了很多年,经验丰富,招呼安排手术,一面对公安的人说:“而且,刻意保全了他的手,这就证明,他被打得时候,手是被固定在某一个东西上面。按我的经验哈,造成这种伤,有可能是帮派处刑一类的事。”边防支队队长胡盼问道:“你看得准,还有救吗?”“他还能说话,应该有救,对了,他刚才说了他是毒贩,让把他关起来之类的话。可能是怕被上面弄死来自首的。这种事我们见得不少了。今天刚好是你们把他送来的,所以你们看,要不要我们院方配合写一个材料给你们。”胡队点头“这样最好。”“行,那……那个易医生,你过来,跟吴队他们对接一下。”易秋正压着陈慕山身上的出血口,听主任喊她,便找护士来接手。谁知她刚要离床,却发现陈慕山睁着眼睛看她,嘴巴一张一合。易秋低下头。那个人发现她也在看他,竟然又动了嘴唇,易秋看得出来,那口型说的是:“小秋。”他失踪四年。回来还叫她“小秋。”“小秋。”尤曼灵叫了她一声。易秋一怔,手机滑掉地上。她弯腰捡起来,桌子上已经走起了热菜。一个野生菌汤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锅边配的水芹菜和南瓜秧子新鲜得就像刚摘下来的一样。尤曼灵舀了一碗菌汤给易秋,“喝碗热汤,我这里的菌子汤不光鲜,且比外面的安全多了。”“又是菌子又是大闸蟹,尤姐你不怕我们中毒啊。”尤曼灵笑道:“你尽管吃,吃死我了埋你。”沈丽华撑着下巴,“你们别打岔,人张鹏飞还没说完呢。”她说着抱着胳膊靠向椅背,“后来呢,后来判了多少年。”“能查证有他参与的运毒只有一次,数量不多,且他有自首的情节,所以,最后判了两年。”“那不是该出来了。”张鹏飞心想,要不是他不认罪,早就出来了。尤曼灵拿了一只大闸蟹,边拆边说:“肯定不止这一次吧,不然他失踪这四年在干什么。不过……’她秀眉一挑,“山哥这人,还真看不出来。”沈丽华接道:“尤姐,你还记得他小的时候跟在易秋后面的样子吗?”尤曼灵显然不太想理她,随口说了一句:“我那会儿又不跟你玩。”说完转向易秋,“小秋,你现在是不是经常都能看到他。”易秋一门心思地在喝汤,尤曼灵的话不假,那锅菌汤真的很鲜。尤曼灵挽住她的胳膊,“怎么样,人帅吧?”易秋舍不得放下碗,尽量稳住胳膊。“你是不是又要说男人戴着手铐最性感。”尤曼灵捂着嘴笑出了声,“哈,我们家小秋上道了啊。”易低头继续喝汤,没有接话。尤曼灵满意地放开手,坐回去拿了只蟹,边拆边说;“我快八年没见过山哥了,能去探监吗?鹏飞。”“他探监名单里没你。”“那有谁啊。”她这么一问,张鹏飞倒愣了愣。这三年没有人来看过陈慕山,他也就忘了。陈慕山的探监名单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易秋,还有一个一看就是个假名。“鹏飞,你回去跟他说说,探监名单里把我加上呗。”张鹏飞回过神,继续乱七八糟地拆着蟹腿,“加你的名字干什么。”“我有钱呀。”尤曼灵撬开蟹壳盖,“你们里面不是有什么亲情餐嘛,加了我,我不就能给山哥搞一斤蟹进去。”“神经病,你当监狱什么地方。”“不有你嘛。”尤曼灵的眼睛一笑就弯成了月牙。“你不济,我还有小秋,这关系多硬。”张鹏飞举着蟹钳冷笑。尤曼灵就是喜欢逗这种随时随地都一本正经的人。她把黄儿堆到蟹壳上,浇了醋汁递给小秋,继续问张鹏飞:“诶对了,他在里面吃得好么。山哥可是云南老饕,他懂吃。”张鹏飞懒得回答,拉开椅子站起来。“哪儿去。”张鹏飞抽了一把卫生纸,“撒个尿。”沈丽华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嗤道:“没素质。”易秋对徐英说道:“徐老师,我觉得,陈慕山的事,我来跟江姨说。”徐英一直沉默地听着在场的年轻人“逗趣。”听易秋跟她说话才叹了一口气。“你到时候慢慢和她老人家说,她精神已经不好了。”“也没什么徐老师。”易秋笑笑:“我们都长大了,一半靠自己,一半靠命。江姨见过大风大浪,她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徐英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句:“也是。”第5章 山鬼(五)张鹏飞尿遁以后,在坐的人终于正经地商量起周末去省城医院看望江姨的事。江姨的本名叫江惠仪,印度华侨。祖上是广东人,父母信佛,她自己也佛教徒,一辈子没有结婚。早年在印度经商,回国后租下了出阳山麓上一个荒废的寺庙——宁远寺,封了后山的放生池,保留下山门,然后在寺庙原有的基础上改建了厢房与观音堂,和当地政府一起合办了“江惠仪福利院”。福利院是民建公助的性质,加上江惠仪的华侨背景,程序比较灵活。边境线上有些孤儿国籍不明,省里的福利院接收起来有困难,而江惠仪福利院很好地解决了这些孩子的读书和生活问题。因此,从千禧年开始,民政加大了对它的扶持,后来又有一些当地的企业捐款进来,江惠仪福利院一直维持到了江惠仪患癌入院,才被迫停办,被当地政府接收。在这之前,福利院先后抚养教育了数百名大大小小的孤儿。而这么多孩子里面,江惠仪最放不下的孩子有两个。一个是易秋。她的母亲苏瓴很早就病死了,父亲易明路是边防英雄,在一次缉毒行动中被俘殉职。易秋的祖母气死在易明路下葬后的第三天。江惠仪把易秋从医院抱回来的时候,她才刚刚学会走路,一路上抓着江惠仪的手臂,一刻也不肯松。幼儿很不好照顾,但江惠仪几乎不假人手地把易秋带大了。江惠仪疼爱易秋,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也很心疼这个小姑娘,连带着院里的大孩子,诸如尤曼灵,张鹏飞,也都对她处处照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