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菀递到嘴边的勺子再度放下,“什么领悟。”“当年的我,总拿不切实际的完美主义要求他,自己却自私、骄傲、任性、固执,动不动就给婚姻判死刑。是我的粗暴导致了我们婚姻的死亡。”梅丽莎眼睛里有了些麻木的伤感,“现在想到他,多是遗憾,遗憾当年没有好好待他,没有珍惜彼此相爱的时光。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打住,再说下去,你恐怕要笑我了。”“怎么会?”孙菀黯然低头,思绪飘去很远的地方。农历年三十那天,孙菀从香港赶回北京。她赶到通州时,天已擦黑。孙菀取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没有上锁。她一边推门一边解围巾,“妈,我回来……”一进门,孙菀就怔住了,只见黎美静正同卓临城坐在电视机前包饺子。感觉到她的目光,卓临城抬起头,神情微妙地看着她。黎美静紧张地站起来,满脸掬笑地迎上前,“我估计着你这个点就该回来了。你先歇会儿,我马上去做年夜饭。”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讨好意味,孙菀知道她是希望自己不要当场甩脸子给卓临城看。孙菀低头将围巾和大衣挂到衣架上,打开手袋,一样样往外拿东西:黄花鱼胶、许留山甜点、深井裕记烧鹅、黄道益活络油……黎美静见状,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下次出门别带这么多东西回来,怪沉的。”孙菀随意嗯了一声,去卫生间洗过手,走到卓临城对面坐下,态度自然地拈起一块面皮,不动声色地包起饺子来。黎美静大喜过望,站在她背后对卓临城做了个口型:有戏!然后喜滋滋地一扭身,进了厨房。电视上,新闻联播的声音数十年如一日,孙菀低眉顺眼地包着饺子,静静想着心事。其间,她好几次感觉到卓临城在看她,都视而不见。彼此静默了十几分钟,卓临城到底忍不住先开口问道:“新工作怎么这样忙。”很平淡的一句问候,不知为何,孙菀心中竟有些发酸,淡淡地回道:“没办法,百废待兴,这种时候,员工也该体谅老板。”沉寂了一阵,孙菀礼尚往来地发问:“你怎么过来了。”“去年我们都不在这边,今年于情于理都该过来陪妈过年。”他说得字斟句酌,生怕哪一个词拿捏不好,又触及到她内心敏感的地方。孙菀点了下头,“爸妈、大哥大嫂还好吗。”“和去年一样好。”“我给爸妈带了点燕窝、蚝皇,明天你帮我带回去给他们。”卓临城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替他们谢谢你。”孙菀目光轻轻流转,“何必这样客气。”“刚才妈给我看了你们的杂志。这份工作很适合你。”“我也这样想。”“最新一期那篇有关沈沅先生的文章,你写得很生动,我看的时候,也有些感同身受。”孙菀包饺子的动作滞了一下。那篇文章里,她深藏了一些个人关于感情的领悟,他此番别有深意地提来,想必是读透了她的心思,意欲借此为突破口,将话题引到他们的事情上。“沈先生是个很有智慧的人,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一些问题。”“比方说?”卓临城显然对此很有兴致。孙菀终于抬头,幽幽地看着他,他比上次见时瘦了一些,脸上的线条更显分明。片刻后,她嗫嚅道:“比方说,他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顶凉薄的人。”卓临城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数日来堆积在心头的阴云骤然扫去了大半,一丝暖意自他眉眼中流露,“太清醒的人总是有些凉薄的。在我看来,你的凉薄也是你的可贵之处。”孙菀轻轻摇头,“你讽刺我。”“没有。因为我从没要求你是完美的。”孙菀在心里品度他这句话,一点酸涩自鼻根处泛起,她吸了口气掩盖过去,“我先把这些放进冰箱。”年夜饭上席时,一年一度的春晚已经开幕。黎美静分拣了两块鸡翅放进他二人碗里,“这个你们吃,比翼双飞。”说罢,她又拣了一堆菜往孙菀面前的骨碟里堆,“尝尝怎样。”盛情难却,孙菀便随意拣了点京酱肉丝尝了,“蛮好。”“都是临城做的。”黎美静的语气简直有些谄媚。“哦。”孙菀头都没抬,“真难为他了。”黎美静见他们都还是抹不开面子,便放出自己的手段,不是起哄让卓临城陪她喝酒,就是大谈孙菀小时候的趣事,她一个人分饰数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硬是将冷冷清清的一顿饭吃出了点真热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黎美静又随着晚会的曲艺单元唱了折京剧,惹得孙菀发了笑。孙菀这边开了笑颜,卓临城的心情也大好起来,陪岳母喝酒时就更加浑不吝。黎美静打定了要灌醉他的坏主意,喝完红的上白的,上完白的换啤的。孙菀知道黎美静打年轻时就开始修炼酒量,如今早已是个酒葫芦里的神仙,因担心卓临城被她灌出个好歹来,眼睛总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看。眼见一打啤酒喝完,黎美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要去开另一打,孙菀终于忍不住开腔道:“别喝了,小心胃疼。”黎美静佯嗔道:“我从没胃疼的毛病。我看是有人心疼病犯了。”孙菀被噎了一下,本想撂挑子不管,可再看卓临城,他的脸色已由红变白,显然是喝得有些高低了。她再也坐不住,按住黎美静开酒瓶的手,“喝完这一杯就算了。”“那可不成!我还没喝高兴呢。”黎美静有些发蛮地去抢酒瓶,“我一年到头就今天最高兴,谁扫我兴就是跟我过不去。”孙菀知道,若是让她喝高兴了,卓临城还不得去医院趴上几天。她分不清黎美静是来真的,还是瞎起哄,只好咬牙道:“那我代他陪你喝。”黎美静觑了她一阵,见她态度坚决,便退了一步,“行,你要是把这瓶都喝了,我今儿就算喝高兴了。”说话间,她啪地把手中的啤酒开了盖,递到孙菀面前,“要帮老公出头,不付出点代价可不行。”“妈,孙菀没酒量的,这瓶还是我来喝。”卓临城赔着笑,伸手去接那酒瓶。黎美静把酒往怀里一收,“那不行,你要陪我喝,那至少是半打起。我要灌不醉你,你爸妈会说我不欢迎女婿上门!”孙菀不想再纠缠了,伸手接过那酒瓶,二话不说,稳稳握着酒瓶底部,分三口将那支啤酒喝了个底朝天。饶是那啤酒度数不高,她的脸和眼睛霎时间还是红透了。见状,黎美静悻悻然坐回椅子上,“行吧。我再逼你们,你们该说我不是亲妈了。”卓临城盛好一碗紫苏鱼汤,细细将鱼里的骨刺剔除,推到孙菀面前,低头柔声说:“先喝点汤缓缓。”孙菀低低嗯了一声,温顺地端起碗小口小口饮汤。黎美静观察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些老谋深算的笑意,“你俩坐着,我去煮点绿豆汤解酒。”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