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的站着,等鹿群离开以后才继续往前走。这条小径的确是上山之路,没过多久就已十分陡峭,他困难的攀爬,两个时辰之后,攀上了山顶。但这座山却不是凝碧山的主峰,不过是区区山包,沈栴檀攀上山顶,唯有山风拂面吹来,山顶不过生着寥寥几颗矮树,竟连杂草都没有多少。他举目远眺,莫说陆孤光,举目以下,连蛇鼠都不见一只,旭日柔光洒遍山川,徒见山岚袅袅,气态如兰。不知怎地,他在那山头坐了很久、很久。遥远的山谷有箫声隐隐传来,不知何人在吹箫,沈栴檀目不转睛的听着,山风掠过衣襟,苍老的白发飘过眼前,他低下头来,一双蝴蝶自杂草间飞过,颜色淡淡的,并不怎么好看。呜咽的箫声如泣如诉,他终于站了起来,慢慢下山,向箫声之处而去。一个时辰之后,他见到了吹箫之人。吹箫的是住在凝碧山周边的一位读书人,这日恰好到山边水潭中钓鱼,见山中竟钻出个如厮老朽的老者,甚是惊讶。沈栴檀不能说话,只能蘸水在书生木船上写字,问他箫声为何如此凄噎?书生笑答,自幼家贫,爹娘含辛茹苦供他私塾,上京赶考求取功名,他不复众望,自小在左近便有神童之名,又娶了京城贾家的小姐为妻,不久前更高中进士。奈何前日金龙乱世,烧了官府宫廷,那高中的卷子名册都已失落,主考官更身死其中,今年年试作废。龙焰火烧城内,除他外出在外,贾家上下无一幸免,化为焦炭。孑然一身,功名利禄如花美眷都已成云烟,他大彻大悟,回乡种田,打算陪伴爹娘终老,不再出山。“悟了?”沈栴檀默默听完,写道,“当真悟了?”书生大笑,“悟了,也可能是误了。莽莽浮生,瞬息变化,何事不能戏弄你,你又能戏弄何事?我不过区区众生,何必强求堪破红尘?”他悠然喝了口米酒,“能求得心安,说得服自己,日子还能过下去,也就是了。”“仁兄箫声如泣,心有不甘。”“笑得久了,说不定也就淡了。”书生道,“侥幸尚有双亲,侥幸我尚未死,怨天尤人,撕心裂肺,难道就能让我更好过么?经历大难,方更应珍惜所有。”他凝目平静的水潭,“我打算一生在此终老,是真心实意。”沈栴檀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书写:此地甚美。“这里是我的家乡,自然没有一处不美。”书生道,“老丈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我来找一人。“不知是什么人,如果曾经见过,可为老丈引路。“一个……沈栴檀微微一顿,书写道:黑衣女子,孤身一人,或许携带一只异兽。“啊,黑衣女子,孤身一人的黑衣女子本就少见。”书生微笑,“那位姑娘来山里几日了,昨日还在村里买了些食水,听说她要在忘夕峰山顶居住,也必定是身怀异能,否则那山顶又怎能住人呢?”他好奇的看着沈栴檀,“你要去寻她?”他点了点头。书生上下看着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老丈,你可以在村里等她下山,忘夕峰太高,就算本地人也无法攀得上去啊。”沈栴檀沉默了一会儿,写道:不必,多谢。书生又上下看了他几眼,“老丈,天色已晚,今晚可到我家休息片刻,如要前往忘夕峰也要明日方能成行,我看老丈也已疲乏……”沈旃檀点了点头,这一路行来,路人见他老朽残病,多有援手,他已渐渐惯了。未过多时,书生带着沈旃檀划船前往对岸,走了几里山路,便到了碧心村。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村落,莫约有数百户人家,书生家住在村尾,要路过一片竹林。此时天色已暗,竹林之中一片幽暗,明月初起,洒下一片柔和银辉,将那竹枝竹叶条条黑影映得分外清晰。竹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沈旃檀走到一半,抬起头来。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微微一闪。举目望去,在距离小路边不远的竹林中,大石上有人放一盏酒杯,杯中满杯清酒,正映着月光微闪。一只似兔非兔似猫非猫,也像毛团儿一样的东西安静的蹲伏在那酒盏旁边,微微的动着。喝酒的人背对着他坐着,背影纤细婀娜,一身黑衣,看不出面貌。他看到酒杯之旁的大石上放着一卷佛经,刚刚翻了一页,远远望去,不知写的什么,但从那字迹的排列和经卷抄录的颜色形状,那当是《杂阿含经》中的一卷。是谁在月下读经书?沈旃檀微微泛起一丝冷笑,即便能将我折磨得生不如死,你还是忘不了他,仍是苦苦追寻“我”所能遗留的蛛丝马迹,哈哈哈……无论你将我如何,你永远找不到他,即使翻遍万卷经书,踏遍大江南北,你永远找不到他!他心底泛起快慰,不免扬起下巴,对着她的背影多看了两眼。她仍旧背对着他,伸出手来,草草的将经卷翻了一页,他远远看着,只扫了一眼行书轮廓,便知她拿的是《杂阿含经》三十二卷。他自小在寺庙中长大,失去记忆的时候潜心钻研佛法,经书内容早已熟烂于心,扫上一眼,便知她看的是那一句。她翻到的是“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一切忧苦消灭尽,犹如莲花不著水。”“老丈?”书生出声招呼。沈旃檀尚未回过头来,那边黑衣女子已闻声转头,与沈旃檀四目相对,冷笑一声,伸手抱起地上半猫半兔的毛团,对着他摇了一摇,转身而去。她只顾走了,却遗落了大石上的经卷。沈旃檀转过头来,跟着书生往前走,故作若无其事,走出去十几步,再回过头来,经卷依然在,她并没有回来取。心有执念,何谈无忧无苦?“犹如莲花不著水”?空想空谈而已,世上几人做得到?他嘲讽的笑了笑,却莫名的有些高兴。在书生家住了几日,沈旃檀不会武功,但毕竟精通奇门术法,无法吞噬妖力,他便摆坛祭法,日月精华不可再想,便退而求次,吸纳林木清露之精,晨曦初起之岚,这等灵气虽然无法令他恢复,却也不无裨益。而这几日间,他把碧心村走了几遍,也没再见过陆孤光和那只非猫非兔的毛团,倒是从隔壁的老翁那知道陆孤光只是下山来买了些山药灵芝之类的药材,并未购买米面。沈旃檀只是笑笑,她已非人身,其身说穿了不过一块灵石,哪里还需要什么米面,买的药材也是给“韶华”吃的吧?她的身上,留着他的血。她是他的血鬼,他若能将她生吞,必能恢复如初。沈旃檀抬起头来,望着碧心村顶上湛蓝的天空,谁也不知他心中最终究竟想的什么。“老丈,”那书生又背了钓具要去钓鱼,“今日老丈看来气色甚好,仿佛年轻了几岁。”他对他笑笑,书生只见他眉心一点朱红仿若跳动了一下,心里不由自主的一寒,咳嗽了一声,匆匆去钓鱼,心忖这位老丈的面相好生凌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