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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语塞。他今天这一闹,虽然是有醋意大发的缘故,但背后也不是没有别的盘算。他知道,海棠做丫鬟时就和方廷玉关系好,方廷玉还为了海棠打过自己。逼海棠退位,他也是为了在生意场上夺方廷玉的权。逼退海棠后,他想要保举的人是海棠的小叔子,钱掌柜的弟弟。这位小叔子也在老铺里做事,一向和海棠关系不睦。论起做生意,他手段庸常。但他也是个在风月场里混惯了的,和二叔一向关系很好,平日大家一起喝花酒,他常向二叔抱怨海棠。这次的事情,就是两个人共同策划的。二叔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方廷玉却早已摸清了他的底细和打算,一句“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家老铺改姓钱了,掌柜身份还要给姓钱的世袭了”出口,打得二叔方寸大乱。方廷玉步步紧逼道:“让海棠姐下去,倒是想让谁上来?二叔心里有人选吗?有的话倒是亮出来看看,这位新掌柜在能力上比海棠姐高在哪里?”二叔哪里还敢说,只得咕哝了一声“咱们走着瞧”,便狼狈地转身离开了。见没热闹看了,围观的众人也都散了。回到老铺里,关上门,纪春生感激地往地上一跪:“少爷、少奶奶,你对我们夫妻俩的大恩大德,我纪春生铭记于心。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海棠是再嫁,纪春生也没有什么钱,又怕夜长梦多,两个人便打算赶在九月初把婚事给办了。虽说是再嫁,但纪春生家人和海棠娘家颇为开明,不忌讳旧俗,一切都照初嫁操办。海棠娘家在一个叫樟潭村的小地方,她回娘家待嫁,邀请方廷玉、祝青青一起去小住两天,祝青青便又带上了岳汀兰。樟潭村是个沿江的小村落,一行人沿新安江坐船去樟潭。作为东道主,海棠给他们介绍家乡的风物:“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比不得徽州府,但也有奇观——村子里有一棵老樟树,快一千岁了,村里老人说是当年留侯张良种的……”祝青青打断她的话:“张良是秦汉之间的人,死了已经有两千年了。这棵树才一千岁,怎么会是他种的呢?”海棠一愣:“这我倒是不清楚,村里老人们也是口口相传,或许是传讹了。”方廷玉嗤笑道:“祝博学,你能不能有一分钟不卖弄自己的学识?”岳汀兰好奇地问:“留侯,这个封号好奇怪,为什么要叫留侯?”方廷玉道:“张良是秦汉之交的大谋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帮汉高祖刘邦打下了大好江山。但是刘邦好猜忌,登基称帝后把开国老臣一个个都找借口诛杀了。张良见后,心灰意冷,为保全性命,自请辞官归隐。刘邦假装君臣情深,假惺惺地封他留侯。这个留,就是留人的意思。”他前面还说得有模有样,后面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祝青青想反驳他,想到他之前那句“祝博学”,又懒得开口,只转过头去憋笑。她边笑边在心里纳闷,岳濯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痴憨的女儿?私下里,岳濯缨曾跟她说过:“我这一双儿女,锦鳞天生痴愚,汀兰只懂憨顽,没一个像你这样聪明伶俐的。”他又说:“不过痴憨有痴憨的好处,人太聪明了也未必是好事。”祝青青觉得奇怪,他的口吻怎么和奶奶一模一样?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未来会在“太聪明了”这件事上吃大亏似的。正胡思乱想着,船靠岸了,樟潭村到了。一进村,祝青青就看见了那棵高大的樟树。虽然在船上质疑过这棵树的“血统”,但真看到树的时候,祝青青还是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樟树,树干之粗,似乎得十几个人才能合围得起来。站在树下看,树枝上系着许多红绸带,有的红绸带一看就经年日久,被风吹雨打得落了色,变成了淡粉色;有的末梢还系着铃铛,风一吹,和树叶一起,发出叮当哗啦的脆响。海棠笑着解释:“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向樟树许愿,这是我们乡下的习俗。”岳汀兰问:“许愿?求什么?”海棠笑:“女孩儿还能求什么,姻缘呗。”方廷玉惊奇地问:“准吗?”祝青青嘲笑他:“你是女孩儿吗?”方廷玉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祝博学!祝无情!”他们暂住在海棠家。晚上,方廷玉睡不着觉,悄悄起床,出门闲逛。他逛着逛着就来到了樟树下。夜晚的山村万籁俱寂,方廷玉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千年古樟,枝繁叶茂,但总有那么两三点星光穿透罅隙,落进他的眼睛里。夜风微凉,吹得铃铛脆响,仿若少女的笑声。方廷玉突然想起一句词来: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呸,我是被“祝博学”传染了吗?他在心里笑骂自己。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去瞟树上那些红绸带和铃铛。这棵树已经一千岁了。一千年,多少代人更迭,多少红颜少女变成白发老妪?一条条许愿红绸,鲜红的、苍白的,崭新的、敝旧的,都是业已凋零的,或终将凋零的少女情愫。当年把它们系上去的人呢?被流年偷换去了何地?方廷玉把手揣进上衣兜里,兜里有一块红绸,是海棠姐白天偷偷塞给他的。他踌躇了很久才把红绸带拿出来,对着罅隙间的星光看了很久。上面写了字:青玉案,执子之手,天长地久。字很小,透着一股羞怯,像一个难以启齿,即使私下里也不好对自己的心言说的秘密。看了半天,方廷玉还是把红绸带塞回兜里。算了,人家又不想和我天长地久。他又悄悄溜回了海棠家。第二天,祝青青和岳汀兰陪海棠试妆、试嫁衣。到底是小地方,西式婚礼还没有流行开,海棠出嫁,穿的依旧是旧式的凤冠霞帔。一屋子红嫁衣、红喜字、红窗花,喜气洋洋,这天阳光灿烂,照进屋子里,满屋子金红。女孩儿们的事,方廷玉一个大男人不好掺和,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外间,听她们在里间笑闹。他边听边无聊地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乱涂,涂出一张女孩儿的脸来:神采飞扬,眼神狡黠,志得意满,十分嚣张。手指往上挪,又画一幅:眉心微蹙,眉尖下耷,眼神乖顺,可怜巴巴。他伸手在这个人像的额头上戳了戳,说:“装可怜。”他又戳了戳另一个的鼻尖:“两面派。”祝青青和岳汀兰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可惜是中式婚礼,我还没见过西式婚礼呢。”不无遗憾的声音,是岳汀兰。“西式婚礼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白婚纱、白头纱,无聊得很,我倒是更喜欢中式婚礼。”是祝青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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