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一个字,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我身体半僵,随云倒是见惯了各种场面一样,温和一笑,侧身说:“先生请。”有随云在,当然不怕待客失礼,片刻之后,两方的人就在雅阁里分宾主坐好,随云让人沏了几杯雀舌,望着萧焕笑了笑说:“先生今日饮过酒了吧,这杯薄茶还望能入先生的口。”手指抚在蜜色的茶碗上,萧焕并不喝茶,只是垂目任清茶的水汽氤氲上眉梢。我手脚几乎都僵了,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不敢再看,只好去看随云。随云冲我笑笑,低头握住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柔声问:“任公子不大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差?”我呵呵一笑,只剩下尴尬:“我没事。”“茶很好,”那边萧焕蓦然开口,抬头笑了笑,“多谢随云公子。这一杯茶,已经使人忘俗。”随云笑:“先生您过奖了。随云的长处不过是温和恭顺而已。”说着,轻轻一顿,又笑,“也许是这世间满身戾气的男子太多,随云才会被任公子垂青罢了。”萧焕轻轻一笑:“随云公子是真正谦雅如玉的君子,如我等这样,何止是满身戾气,还有在修罗场里沾染上的一身煞气,只怕一生都洗不尽。”他说着,站起来又是一笑:“再坐下去只怕污了公子的好茶,在下告辞。”随云也笑着站起,送萧焕出去。我只是僵在座位上,他们说的话句句落在耳中,从进来到出去,萧焕的目光却再也没有落到我身上。折身回来看我还在榻上,随云叹了口气:“傻丫头,还不赶紧追出去?”我一愣,忙爬起来,随云看着我笑笑:“这就是你家那位吧,果然是遮都遮不住的光芒啊,你真忍心把人丢在家里不管。”看着随云,我恍惚一下,忙拔腿就追了出去,萧焕走得不快,这时候那道青影刚到门厅的地方,我几步跨下楼梯,跟着他的背影出楼,险险在门口拉住他的胳膊。急起来我也口不择言,叫他:“萧大哥。”仍旧是淡然清冷的目光,他回头看着我:“任公子这是何意。”“我不是说我嫌你……”口齿从未这么笨拙过,我慌慌张张,“萧大哥,不是,我是说,我没觉得你暴戾,我……”“哦?”看我吱唔,他轻淡一笑,“不嫌弃我么?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如此羞辱。”那双纯黑的重瞳中光线极深,竟像是冰雪一样的颜色,冷到彻骨。不知道他到底误会了什么,我只觉得心底像是有一排密密的小针在扎着,只为他眉间的寂冷。栖云楼门前人群熙攘,如果在这里抱着他恳求他原谅,我这个任棠花花公子的名头只怕就要完了。正犹豫着,他已经淡淡一笑,抽出了被我拉着的手:“当此良宵,任公子还是回去陪你的如花美眷比较好,在下告辞。”僵硬着身体,看着他转身,没有一丝凝滞,那袭青色身影没入门外的人群中。直到他的身影消逝不见,我才轻呼出口气,这才想起,刚才又是完全忘了呼吸。抬手捂住眼睛,深吸几口气,在心里把这次不惜瞒着他失踪到现在的目的默念几遍——已经做到这一步,绝对不能放弃。放下手,我转身走回栖云楼,一室的恩客和小倌都还在软语调笑,完全不受刚才那一幕的影响。走回去的途中,手腕冷不丁被旁边一个喝得烂醉的男子拉住,头冠歪向了一边,那男子吐着满嘴酒气,眯眼道:“任……任公子……刚才你追着出去那个美人……好风骨好美的身段……总归你也有随云美人了……替兄弟引荐下如何……”话音未落,他微胖的身影一晃,已经“嘭”得一声跌倒在地上,一只脚上去踩了他的胸口,我冷冷笑:“引荐?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那是爷的人,你敢碰一根指头,爷把你卸了喂狗!”四周的人群呆愣,我用手撩起散在额上的乱发,抬头扫视:“看什么?都滚去喝酒!”乐师也停下了弹奏,大厅内一片寂静,我重新又低头,把踩在那个男子胸前的脚挪开一点:“本公子叫任棠,记清楚了,有本事来报仇,没本事就滚远一点。”放下脚,迎面碰上随云温和的眼睛。示意旁边的思望去安抚那个被我打的男子,随云冲我笑笑,压低了声音问:“没有追回来?”我只有点头,勉强笑:“人还是走了。”喃喃自语一样,随云带点叹息:“错过今天,再追回来可就难了。”我笑得更勉强:“我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随云淡笑了笑,叹气:“所以我才说,你想再追回来就难了。你家那位,你真以为你能把他搓扁揉圆么?”“什么搓扁揉圆,我想都没想过,我……”愣愣说不出话,我只好跺脚,“借你个房间,我去睡了!”转身飞奔的时候听到随云又在我身后感叹:“真是任性的丫头……”我都五个孩子的娘了,真搞不懂随云为什么还总叫我丫头,何况我现在这样子,金冠半挽,长袍宽袖,哪儿有一点丫头的样子!愤愤不平地甩了下袖子,去睡觉。一夜噩梦连连,第二天早早睁开眼睛跑出房,正好看到思望正在院子里一身劲装的练剑,思望原来貌似还是个剑术高手,后来落难被随云救了。他一个小厮,倒是练功练得比我还勤。睡意还没有全消,我仰脸冲他打个招呼:“早啊。”手上的剑没停下,思望默然看过来一眼:“‘任公子’,声音又回来了。”“哦?是么?”又答应了声,我这次也听清楚了,从口里出来的是女声。我原来的嗓音太清脆,很难压低了扮男人,苏倩就给我配了些落音丹,吃了可以暂时变声,只不过药性如果太强的话就会真的侵蚀嗓子,她配药性就温和一点,一般一天之后就失效了。今天没有想到会外宿,我就没有带备用的药丸,因此一觉醒来之后不知不觉嗓音已经变了回来。思望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我的本来音色了,我就对他嘻嘻一笑:“怎么样?本公子的声音很好听吧。”思望抽搐下嘴角:“是,‘任公子’的声音就像纶音仙乐一样,洗脸水灶房有,请自己去打。”我掩嘴轻笑,一点没打算客气:“谢谢思望夸奖。”跟思望贫嘴完,跑去打来热水梳洗,在房里对着镜子把贴在颧骨和两颊上的易容物轻轻撕下。虽然我是顶着本来面目行走江湖的,但毕竟男人的脸棱角和女人不同,因此还是得稍微修饰下。做完看看镜中的自己,左眉到耳际的地方还是有大片褐色伤疤,除去了伪装的脸,却已经大概恢复了这么多年来看习惯的样子。做完了换上刚才管思望要的女装,朱红的褥裙裹在身上,百叶花边垂到脚面,又找了同色的缎带把头发挽起束在脑后,差不多就是普通女子的装扮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