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平稳也经不起你折腾!”苏倩面无表情,“说吧,这次你到底是为什么生白阁主的气?”怎么就变成她责问我了?顿了一下,我开口:“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说不清楚。表面上看,似乎是因为戚承亮的事情,怪他不念旧情手段太狠,所以心寒离开禁城。其实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自从这次他病后一天天堆积起来的无力和恐惧,看到他的每一刻,都在害怕着可能会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听到张祝端说出是萧焕要查办戚承亮的第一刻,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震惊,也没有为戚承亮鸣不平,只是恍惚的想,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又这么急进,是不是在为百年后打算?一直恍惚到回到养心殿,看到在灯下等着我的他,却不敢让他看出不对,不敢开口问。问了之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该怎么办?当年在天山和他告别时,他能在眼中多驻留一刻,都觉得已经足够。后来他终于回来,每一天都无比欣喜,每一天都像踩在云端,梦中也没有这样完满。八年很长,长到已经是奢望,然而这么久的八年,还是不够,一点都不够。那两天,心绪几乎从来没有安宁过,越来越纷乱,乱到最后,找到一个借口,一起泻出。慌慌张张的把孩子们送到凤来阁里,惶惶然去找他,结果就撞到了段静雪,本来都没在意过的人,那一刻却分外觉得碍眼,或许段静雪说得不错,我也许真是吃醋了,怒意冲上脑门,话毫不留情地就说出了口,想挽回都不行。连临走的时候,还自欺欺人的想,把孩子们带走让他清静休息两天也好。“白阁主来过,”静了一阵,苏倩开口,“你住到阁里的第二天就来过。那天白阁主来见了我,说你生产后身体并没完全恢复,还需要调理,交待了很多膳食上要注意的事。”她说着,也叹了口气:“你们的事,我不好说,但是有什么话别憋着,你也不是能憋得住的人,憋久了一股脑发作出来,更伤人。”我勉强向她笑笑:“你可真好,好不容易萧大哥主动找我猜谜,我有了个台阶下,你又弄这么一下子,现在我真头疼怎么再自己找台阶……”苏倩一翻白眼:“你那么厚脸皮,还要台阶干什么?”“脸皮再厚,有个台阶下得也更舒服些!”我气得又冲她吼。两个人正说着,门外就闯进一团黑影,那人刚进来就急着喊:“苍苍?苍苍在吗?”声音清亮,容貌俊秀,是一身官服的宏青。我愣了一下,刚想问他怎么会撇下荧跑过来,他就赶快拉住我的衣袖:“万岁爷离了赏月宴就在养心殿昏倒了,苍苍你……”他后面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到,冲出房间。脑袋中只有嗡嗡的声音不停的响,纵马从凤来阁跑到玄武门,再下了马一路闯到养心殿,顾不上调整急促的呼吸,我一把揪住站在暖阁门口的冯五福:“萧大哥在哪儿?萧大哥怎么样了?”冯五福脸上有点迷糊,立刻皱了眉:“嘘!轻声点,万岁爷才歇息会儿。”“萧大哥怎么会昏倒?太医来了没有?怎么说的?”一连串问出,我才稍稍冷静下来,看着冯五福还是一脸不解,突然明白过来,“萧大哥没有昏倒?”责怪地看我一眼,冯五福才说:“你再闹腾两次,万岁爷不昏也给你吵昏了,还没进宫的小宫女懂规矩,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宏青这家伙,居然敢骗我!一口气松下来,才觉察出手脚都有点软,我松开揪着冯五福的手,压低声音:“萧大哥睡下了?”“这会儿怎么能睡?刚沐浴过,合合眼睛。”冯五福说着,又责怪的看我,“有戚将军的事还不够,你就不能让万岁爷省省心?”又来个教训我的,我只好叹气:“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仿佛是没想到我能说出自己错了的话一样,冯五福脸上的表情居然有点不自在,顿了一下之后说:“也不说都要怪你,你脾气不这么急就好了。”他说着,又顿了顿:“段府小姐的事情,前两天在宫外老奴就要跟皇后娘娘说了。第一回让段小姐进宫,是段大人跑到老奴府上托的情,实在是推脱不掉。后来段小姐第二回进宫的时候,那天上午段大人抱了个折子到养心殿里来,却谈了不久就又抱着折子出来了,接着下午万岁爷给了口谕,让段小姐进宫面圣。这里面的曲折,老奴不敢过问。但皇后娘娘因此就怀疑万岁爷,甚至离宫出走,还把两位殿下和小公主都带走,实在也太任性了!”说到后两句,冯五福的声音已经又忍不住严厉起来。他从萧焕还没继位时就一直跟着萧焕照顾起居和日常生活,虽然有时候也狡诈贪财,但是对萧焕的忠心和关怀却从来不容置疑,更像是半个长辈。这几年相处,他骂我也跟长辈一样毫不客气。“知道,知道,我不敢再犯了行不行?”叹着气跟他保证,我问,“万岁爷在东暖阁?”冯五福点头,又加一句:“进去时手脚轻点,万岁爷难得睡上一会儿。”“好,好,我今晚逼他睡够行了吧?”连连保证着,我快步去开门。门内很静,小心的合上门,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却不敢走的太近,只能停在离靠榻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深深呼出一口气,进也进来了,反正跟苏倩说的一样,我脸皮厚到不用台阶了。他在睡着,腿上搭着月白的薄毯,因为刚沐浴过的关系,长发散落。合着眼睛,他的鼻息很轻,烛火的微光在他脸上留下浅浅的阴影。还是那么熟悉的容颜,闭上眼睛也可以在眼前刻画出来,这些年来不曾在时光中改换一点。突然想到很久前那次,在金陵凤来阁的一水院里,我用枪打伤了他,然后不小心闯入他的房间,看到了他靠在床侧熟睡的样子。现在想想都有点佩服那时候的自己,明明只要再往前走一步,身体就会在下一刻控制不住地冲过去抱住他,居然还能够不动声色地站上那么久。想着忽然想要自嘲的笑: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嫌日子太安逸美满,非要闹别扭。结果闹到最后,大好美色当前,却只能睁着眼睛干看。慢慢尽量无声地挪到榻角,很小心地坐下。他没有被惊动,眼睛不离开他的脸,坐在榻上又静静看了一会儿,我鼓鼓勇气,俯身握住他露在薄毯外的手,轻吻住他有些淡白的薄唇。他轻动了一下,终于醒来,刚睁开的黑眸中还有些迷蒙睡意,看着我,声音也还低沉:“苍苍?”我不回答,低头用双手握住他的手,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对不起,萧大哥。”这么多年,其实我从未看着他的眼睛道歉,对他说过对不起。总以为有些事情,不需要说他也会明白,比如说我从来没有不爱过他,比如说每一次伤害过他后的悔恨。一面固执的认为他不够坦诚,忽视着他一次又一次伸过来的手,一面却从来不想自己表达的是否足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