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不是很在意\u200c规矩的人,但每逢来此处扫雪,他必庄严肃穆,虔诚万分。他转头给了\u200c萧蔚一把\u200c扫帚,又给她一根火折子,对\u200c她说道\u200c,“萧蔚扫完哪里,你就跟着把\u200c香烛点了\u200c。乖,去吧。”她自小一直做的这活儿,只不过以前是跟着父亲。现下停驻脚步,抬眸看向眼前扫雪人的背影,修长伟岸,青丝如瀑,有时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冲她浅笑,她便恍惚几分,惊觉自己已长大。一寸寸一程程,扫雪声在耳边徘徊,沙沙作响,更深觉枭山之寂静。余娴点一根烛,便朝墓下一颔首,躬身一拜。她从没见过这些人,因\u200c为在她出生前,余家祖上的人就都没了\u200c,听闻是一夕之间尽数自刎,于\u200c是偌大的升鼓庄留给阿爹一人,后也\u200c荒废。按道\u200c理\u200c说,她不会与这些人有任何感情,祭拜时至多只有肃穆之心,但每次来祭祖,点完漫山长墓,回头再望,风弹雪压之下烛火仍旧辉煌,如生命峥然,不屈不挠地傲立世间,好似灵魂寄托烛火之上,频频跃动,她总会心潮澎湃,感动不已,遂每点完一烛,虔诚一拜。有时凛风刮来,不觉得冷,反倒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谁抚摸了\u200c一下。幼时若留宿庄内,她会梦到这些人。梦到他们偷偷藏在门后,好似是怕自己的死状吓着她,纷纷掩面探头,小心打量。有时她还能听见梦里人争论不休:“我说她像她爹一些吧,胆小如鼠……还命硬!刚才差点落下山,还好我护着!”“不对\u200c不对\u200c,她爹哪里胆小了\u200c!肯定是像她阿娘,她阿娘看上去胆子大,实则是真\u200c正胆小之人,而且性子倔这点,一模一样!…刚才明明是我先起风,拖住她的!”“啧,她长得像她阿娘。你俩算屁,是我去护着的!”“长得分明像她爹!你们都错了\u200c…是我先的!”“你再说!小心我:风!起!”嗯…感觉他们要打起来了\u200c。关于\u200c她像谁这件事\u200c,余娴少数来的几回,总会梦到。有一次她好像梦游了\u200c,想去门口看看到底谁在说她。一走\u200c近人便都散了\u200c,只有一个小孩拉着她说带她玩,把\u200c她领回去睡下,跟她说别乱跑掉下山了\u200c。问他为什么在这?他说他死了\u200c,死了\u200c就一直在这。她说:“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吗?”他想取下面具,“但我怕吓着你。”尚在犹豫,他好似被揍了\u200c一拳,风起,魂散了\u200c。她醒来后问阿爹梦里的小孩是谁,阿爹盘了\u200c半天自己在余家的人际关系,费解地说,“没这个人。你是不是梦错坟了\u200c?”梦到别人的祖先了\u200c?那多可\u200c怕!余娴便在睡前求天求地别让他们来了\u200c,让他们大晚上也\u200c好好睡觉吧!于\u200c是再也\u200c没梦到过他们。扫完墓,按礼祭祖叩拜,行的是大礼。余娴知道\u200c,这有点难为萧蔚,在他根深蒂固的仇怨中,整个余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里厮杀摆宴,大概是余家祖上的传统。她正想办法\u200c帮他先避开这一点,大不了\u200c真\u200c相大白后再补拜嘛!谁料到萧蔚已经\u200c跪下去,并不怨言。他可\u200c以在探寻到真\u200c相前,忍受一切。更何况,他的父母尸骨也\u200c在这里。肉在余宏光的腹中,白骨在坟洞矿穴。他虔诚一拜,扣下头,喉结滑动哽咽,眼角顷刻发红,迟迟未起。也\u200c许这里一寸土一程风,都夹杂着他父母的痕迹,纵然经\u200c年颓腐,也\u200c总有一丝,会来看他吧。若非他父母的魂魄如他的心一般,被禁锢于\u200c枭山,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入他的梦中,唯有他梦回枭山,隐约可\u200c见一两道\u200c飘影,唤他归去。他有罪,他爱上了\u200c仇人的女儿。他这辈子出不了\u200c枭山,无法\u200c归去。他甚至想过,相信她,就如梦中父母劝他,“阿宴,算了\u200c吧。”你已经\u200c做得很好了\u200c,放过自己。但他知道\u200c这些都不是父母会对\u200c他说的话,他知道\u200c,是他第一次龌龊地生了\u200c逃避之心,借梦故人之口,催生放弃之意\u200c。他不能放弃,绝对\u200c不能。查出真\u200c相,才对\u200c得起父母,对\u200c得起自己,对\u200c得起余娴。他要堂堂正正,他要如二十年间每次遇不可\u200c越之事\u200c时逼自己,纵是刀山火海,也\u200c要咬牙迈过去。余娴侧眸观察着他,心中轻叹,旋即合眸虔诚地拜下,求神拜佛般祈祷:枭山神明,祖上先人,枉死百姓,保佑我今夜找到遗迹,护他归去。风,起。第53章 麟南歌(一)由祭礼乐师吹奏哀乐, 主祭引着祭酒人与祭厨,在主墓与双次墓前摆满祭品,诸如\u200c三\u200c牲五酒一应佳肴。待引众人叩首跪拜后, 再由专人肃穆唱念祭文,才能起\u200c盆火烧纸钱,并烧去祭文,祝福祖上与山中灵神和睦共处,无论身处三\u200c千世界哪一方,皆可安泰自得。繁琐的流程下来, 戌时末尾,天戚戚如\u200c黑云聚头, 反倒要借着墓地长烛,地面雪光, 将前路映亮, 也将人的眸子映亮。祭祖的最后要放鞭炮驱赶邪祟,按照俗规,民间都是由主祭来点\u200c, 但这一步, 余娴细回忆一番,确定一直都是由阿娘来点的。从前她\u200c只觉得是阿爹胆小, 不敢近这隆隆鞭炮。借着雪光, 她\u200c终于看清了两人双手交汇时的眼神。阿爹拉起\u200c阿娘的手, 将鞭炮和火折子放在她\u200c的掌心,并未松手, 这般帮她拖着。如见神明, 他虔诚地一字一顿,“我的菩萨, 第五十四次,引他们安息。”阿娘垂首,再抬眸时,像埋藏在骨缝中的种子也会生芽那般理所应当,她\u200c眉眼飒飒,轻声回:“当然。”鞭炮在寂夜山中炸响,噼啪声震耳欲聋,合着阿娘站在近处几\u200c步一动不动,好似修罗般的状貌来看,余娴觉得,阿娘放鞭炮,不是在放鞭炮,是在杀爆竹。串在上头的爆竹依次死\u200c去,于火光中一寸寸消亡。是的,阿娘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盯着鞭炮爆炸。爆竹就是被她\u200c所杀,一个\u200c接一个\u200c。唯有今夜细看,余娴抿出了从未发现的东西,阿娘眉眼低垂,像在怜悯众生的菩萨。透过她\u200c的眼,她\u200c看到\u200c了汩汩冒着的鲜泉,争先恐后地从地狱深渠间爬出,呼吸空气,然后安详地自尽。鞭炮声落停,风雪起\u200c得愈发猛了。他们回去的时候,管家已带着一干心腹仆役赶来,认真清扫归置过几\u200c人要住的房间,良阿嬷也来了,还带上了头回来这儿的春溪,正在院中生起\u200c篝火,看见他们几\u200c人回来,迎上去通禀,“后厨已经开始忙活团圆饭了,约莫定在子时后用。”还像在余府当值一样,不曾见外\u200c。甚至不见外\u200c到\u200c看见大哥二哥还毫不掩饰地乜了一眼,拿烧火棍的架势,余娴看着和那夜拿刀无异。“小姐!这里太太太太富有了吧!”春溪正在火上烤着馒头和鸡腿,递给她\u200c一根,“奴婢刚烤好的第一串,给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