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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就出不来了,嘿嘿!”她笑道,“倒是有一个出来了,是个孝子,到阴曹地府去找他母亲,所以才能出来。还要他答应看见什么都不说,会触犯天条。可是真有这些东西。嗳呀,何大妈!佟大妈!所以我说使心眼算计人家是会有报应的,有报应的。”她的故事帮她建立起她的正直。老妈子们喃喃附和,大蒲扇拍打着脚踝椅腿,驱赶蚊子,入神听着教诲,也入神听着接下来的财物上的讨论。她们都对赚外快的机会很心动,可是陶干也发现她们对钱都很小心。以后她也不来了。琵琶倒是后悔没要求见见这个走阴的。陶干认识的人多,说不定真有人可以进出阴司。他们是在多大年纪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的?还许琵琶也会发现这个本事。她索遍了做过的梦,有没有像阎罗殿和刀山油锅的,可是她的噩梦就只是坐舅舅的车去看电影车子却抛锚。屋子虽小,她还是难得见到父亲。他整天关在房里。烧大烟的长子进进出出,照应他的起居所需。佟干帮忙打扫。她把字纸篓拿出来,琵琶看见两个老妈子蹲着理垃圾,顶有兴趣的察看空药瓶。有的空药瓶仍搁在锯齿形的硬纸盒里,跟西方的一切东西一样做得很精致。每只小瓶都锉掉了一半,成了两个洋葱黄玻璃柱。“真好看。”琵琶说。“别碰,小心割手。”何干说。“我要当娃娃屋的花瓶。”“站不住的,底下是尖的。”“可以钉在墙上,当壁灯。”何干想了想。“不行,不玩碎玻璃。”佟干把小锉刀留下了。秋天热得像蒸笼,突然就下起雨来。琵琶到洋台上看。大雨哗啦啦地下,湿湿的气味。粗大的银色雨柱在空中纠结交织,倾泻而下,落到地面拉直了,看得她头晕。北方不这么下雨。阑干外一片白茫茫,小屋子像要漂浮起来。湿气也带出了洋台的旧木头味与土壤味,虽然附近并看不见土地。她先没注意她父亲坐在自己房间的洋台上。穿着汗衫,伛偻着背,底下的两只胳膊苍白虚软。头上搭着一块湿手巾,两目直视,嘴里喃喃说些什么。琵琶总觉得他不在背书,是在说话。她很害怕,进了屋子。屋里暗得像天黑了。雨声哗哗。她看见佟干在门口跟何干低声说话。“不知道。”佟干说,“自个说话自个听。”“长子怎么说?”“说不知道。这一向自己打针。”说着两人齐望着隔壁房间,怕他进来似的。黯淡灯光下面色阴沉。十一家人等了一整天。何干晚上九点来把琵琶叫醒,她还是不知出了什么事。“起来,妈妈姑姑回来了。”志远一大早就到码头去接,怕船到早了。下午只送了行李回来。杨家人都到码头接船去了,露和珊瑚也接到杨家去了。“老爷也去码头了?”“去了。”志远说。“也到杨家去了?”“不知道。”志远到杨家去听信,晚饭后回来了,老妈子们问:“老爷也在那儿?”“不看见。”“晚上回不回来?”“没说回不回来。”他们都咬耳朵说话,没让孩子察觉有什么不对。早先琵琶说:“我要到码头去。”“码头风大,不准去。”“表姐都去了,她们就不怕风大?”其实她也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少了她。她从床上给人叫醒。她母亲已经坐在屋子里了。她忽然害怕担着心事。“我要穿那件小红袄。”橙红色的丝锦小袄穿旧了,配上黑色丝锦祷仍很俏皮。何干帮她扣钮子,佟干帮陵穿衣服。两人给带进了楼上的客厅。两个女人都是淡褐色的连衫裙,一深一浅。当时的时装时行拖一片挂一片,虽然像泥土色的破布,两人坐在直背椅上,仍像是漂亮的客人,随时会告辞,拎起满地的行李离开。“太太!珊瑚小姐!”何干极富感情地喊道,声音由低转高。“嗳,何大妈,你好么?”露道。“老喽,太太。”“嗳唉,不老,不老。”珊瑚学何干的口音,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闹着玩。“老喽,五十九喽,头发都白了。”“叫妈,叫姑姑。”孩子们跟着何干喃喃叫人。“还记得我哩?”露问道。“记得我么?”珊瑚道。波浪鬈发紧贴着玳瑁眼镜。她和露一点也不像,这天晚上却好似孪生姐妹,跟琵琶见过的人都不同。“嗳唷,何大妈,她穿的什么?”露哀声道,“过来我看看。嗳唷,太小了不能穿了,何大妈,拘住了长不大。”“太太,她偏要穿不可。”“看,前襟这么绷,还有腰这儿。跟什么似的。”“是紧了点。”何干说。“怎么还让她穿,何大妈?早该丢了。”“她喜欢,太太。今晚非穿不可。”“还有这条长袴,又紧又招摇。”她笑了,“跟抽大烟的舞女似的。”琵琶气得想哭。她最好的衣服,老七说本来就该紧一点。我才不管你怎么说,她在心里大喊,衣服很好看。露又拨开她的前溜海,她微有受辱的感觉。她宝贝的溜海全给拨到了一边。“太长了,遮住了眼睛。”露道,“太危险了,眼睛可能会感染。英文字母还记不记得?”“不记得。”琵琶道。“可惜了,二十六个字母你都学会了。何大妈,前溜海太长了,萋住眉毛长不出来。看,没有眉毛。”“陵真漂亮。”珊瑚插口缓颊。“男孩子漂亮有什么用?太瘦了,是不是病了,何大妈?”“我喜欢陵。”珊瑚道,“陵,过来。”“陵,想不想秦干?”露问道,“何大妈,秦干怎么走了?”“不知道嘛,太太。说年纪大了回家去了。”“那个秦妈,”珊瑚笑道,“叽叽喳喳的,跟谁都吵。”“她是嘴快了点。”何干承认,“可是跟我们大家都处得好,谁也想不到她要走。”“想不想秦干啊,陵?”露问道,“嗳唷,陵是个哑巴。”“陵少爷倒好,不想。”“现在的孩子心真狠,谁也不想。”露道,若有所思。“珊瑚小姐的气色真好。胖了点吧?”“胖多了。我还以为瘦了呢。”“珊瑚小姐一路晕船。”露说。“在外洋吃东西可吃得惯?”“将(怎样)吃不惯?”珊瑚又学何干的土腔,“不惯就自己下厨做。”“谁下厨做?”何干诧道,“太太做?珊瑚小姐也做?”“是啊,我也做。”“珊瑚小姐能干了。”何干道。“嗳,今天怎么睡呀?”何干笑笑,珊瑚开玩笑她一向是微笑以对,但也知道这次带着点挑战的口吻。“都预备好了。就睡贴隔壁。”“太太呢?怎么睡?”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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