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们后来和好了。带着四个孩子长年累月生活在同一屋顶下。姨母虽然住在楼下,后来却也怀过孕做过人工流产。姨母风韵永存。文化大革命时她穿一身女兵军装,腰间扎一道武装带,英姿飒爽。现在她一头白发,戴着金边老花镜,大红绸布衬衣里头挂一串珍珠项链,骑一辆乳白色女式小跑车,所经之处,回头率甚高。文革时,姨父积极支持造反派,姨母是保守派。“四五”天安门事件,姨父站在党中央一边,姨母热情朗诵天安门诗抄。他们夫妻俩一辈子没统一观点。但也没有离婚。姨母曾提过!姨父不同意。又是五姨婆说:迁那样的女人,哪个男人到手了会放掉?她是个尤物啊!多少年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和姨母深入谈话,她对自己的感情生活闭口不谈。十年前,我在婚姻上遇到麻烦,我的选择遭到我们全家的反对。我在苦恼中寻求姨母的支持。我认为她可能比较开明。姨母却对我说了那么一段话。记得是在秋未的花园里,我和姨母整理着葡萄架。黄叶像蝴蝶一样在我们身边飞舞。满目皆是老干枯藤的褐色。姨母说:我也不同意你的观点。到谈婚论嫁这一步,就必须冷静地看看对方的人品,才貌,性格及家庭背景。家庭必须是有文化的,性格要温和,要会体贴人,要有良心。人材也应该有十分。在以上条件具备的情况下,再看你们两人是否相处得合宜。合宜就是最好的了。我红着脸说:那么爱情呢?姨母说:傻孩子,我们不谈爱情。10经过一年又一年的岁月,经过在这些岁月里的思考,我发现我们大家所说的,让一辈又一辈人追寻的爱情原来存在于诗里。诗,一种文学式样,专门寄托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无处寄托的梦境。例如:我愿意是树,如果你是树上的花;我愿意是花,如果你是露水;我愿意是露水,如果你是阳光……如果你是天空,我愿意变成天上的星星;如果你是地狱,我愿意永堕地狱之中。多么美好的诗句!遗憾的是事实上我们是人,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可能是树、花、露水、阳光、天空和星星。我们与它们毫无可比性。再例如:我愿意是急流,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我愿意是荒林,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稠密的树枝间做窠鸣叫。我愿意是废墟,只要我的爱人是青青的常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我愿意是草屋,只要我的爱人是可爱的火焰,在我的炉子里愉快地缓缓闪现。我愿意是灰色的破旗,只要我的爱人是珊瑚似的夕阳,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我在十八岁的时候流着泪朗诵这首情诗。鼓掌喝彩的是我十六岁的表弟。我三十岁的表姐在一旁冷笑。姨母织着毛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饱经沧桑的五姨婆在火盆边睡着了。有一句诗我相信是爱情的全部内涵和最高境界,单纯就欣赏而言,我永远被它感动。它就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11没有什么明天,我说。我关上房门,到卫生间梳洗。我用柔软的毛巾对着大镜子擦干被如琴湖的浓雾濡湿的头发。我再次明确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明天。没有明天的谈话。谈什么?再见朋友。洗过澡,躺在床上,我给总服务台拨了个电话。我说:小姐,我从明天起想在团体餐厅吃饭,能安排一下吗?小姐说:如果您愿意自费,是可以的。一般团体进餐都是支票结帐,个人不掏钱。我说:我愿意个人掏钱。小姐说:那您明天参加中国农村改革开放政策研究会议进餐。餐桌上有牌子,上面写着农改会,十个人一桌。谢谢!我说。明天在零客餐厅吃饭的就没有我了。和他碰见的机会也就大大减少了。我躺在床上想:他会找到我的房间来吗?阿弥陀佛,但愿明天我能找到另一家饭店。正这么想着,电话铃骤响。我警惕地望着电话。迟迟不敢去接。本来我真有点喜欢这位陌生的朋友,黄昏时分我还在牯岭大街上庆幸自己遇上了这么一个明白人。再说本来受了如琴湖神话的感染,说几句心里一时激动冒出来的话也不为过。我悄悄退了,你不再找我。这不就行了?追个电话可就叫人感觉不舒服了。电话铃固执地响。我只好提起了话筒,但我不说话。喂!一位小姐奇怪地呼叫:喂喂有人吗?我忙说:小姐有人,对不起。小姐说:我是宾馆总台,刚才和您为进餐的事通过话。我说:我听出你的声音了。小姐有事?小姐说:我们来了一个紧急任务。明天我们要接待一个重要会议。这样,我们必须调整一下房间。您是否能够到山上的六号楼去住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次在庐山运气这么好,要风是风,要雨得雨。要换个住处机会就主动上门了。我说:调出主楼去六号楼?就是山上那几栋小别墅其中的一栋?小姐说:是的。最上面的那栋。那别墅是太旧了一点儿,但房间还是按标准房间准备的,有热水和卫生间。没有电话电视,我们给你优惠百分之二十的房费。我说:好的我愿意!我岂止愿意?我求之不得呢!眼下庐山游客爆满,我想换个住处谈何容易。况且这种现代楼房我住得多了,那古老的西式小洋房早就令我心驰神往。我和小姐在电话里同时向对方说:谢谢!我们笑起来。这一夜我睡得很好。我大大咧咧地参加了农改会的早餐。一桌的人都看我,我对他们笑了笑,说:早上好。这是早上。当清新的太阳射着六号楼侧面的古松的时候,我迫不及待推开了六号楼的大门。石头的墙壁,苍绿的青苔,老粗老粗的松树,台阶上有只昨夜蜕留的知了壳。进门便是客厅,客厅里摆着沙发和茶几。客厅过去是一道走廊,走廊里有四间房。一间房堆满旧桌椅,是仓库,一间房是洗衣房,可水龙头全锈了,因为现在宾馆用洗衣机了。还有一间是客房,房门上挂了只大大的守卫牌锁。我把那锁调皮地拨弄了一下。能不叫人高兴?这栋小别墅等于是我一个人的了!上山时,我替服务员拎着两瓶开水。因为服务员是位大妈。进到屋里,大妈气喘吁吁,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大妈说:大姐你心真好。我说:大妈您别客气。大妈说:大姐我把钥匙给你自己掌握好不好?我实在爬不动山了,我有风湿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