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的频率并不高,因此贺之昭在生意不错的一天,鼓起勇气向餐厅的老板征用。老板拒绝了:“不行,你这个是国际电话,收费太贵了。而且万一错过订单就麻烦了。”当然也有顾虑,害怕小孩不懂人情世故,后面一直借,也怕旁边的员工看到了,也起了这心思,开了坏头。他建议道:“你到外面去打,外面有公用电话。”贺之昭不善言辞,这下旁边也没个帮忙出头的,只能说:“好的。”然而最近的公用电话在公路旁,白天走不开,晚上十点餐厅才打烊,黑夜无灯的路一长串,雾也浮得浓,根本不安全。就在这矛盾的时刻,因为精神恍惚和过度疲劳,一天姜连清去完超市,回去的路上,被轿车撞到了左腿。因为不能移动,被迫住了几天医院。病房和走廊常年冷光,不分白天黑夜。看护期间,贺之昭望着走廊上那台电话,用磕绊的英语问护士自己能不能打电话,护士看他黄种人长相,也怕他在走廊胡乱奔跑,每次都用极为迅速的语速和不耐烦的神色驱赶。贺之昭不停出入在那台电话周围,终于在一天凌晨,一个亚裔长相的护士趁早上六点交接班的时候把他叫到自己身边,不忍道:“看你两天了。你是不是想打个电话?”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直板的,九个数字按键,“给你打一个。但电话费很贵,你要长话短说,好吗?”接通的电话的人不是许添谊,是许添宝。这份好意的程度也有限,打到一半,这位年轻的护士在旁边礼貌地提醒该到此为止了。所以,那句生日快乐,也没有人带到。护士接过手机时,还是好奇问了句:“接电话的人不是他?”“嗯。”因为时间太早也没休息好,接完电话,贺之昭感到后知后觉的困顿,他说,“是他弟弟。我以后再找机会吧。”不该对陌生人说,但也没别的人可以说,他叹口气,感叹:“他好像和自己亲生父亲一起生活了。 我有点担心,这父亲明明不好。”“是谁,你的朋友么?”“嗯,最好的朋友。”想了想,补充,“也是唯一的吧。”后来事情得到转机,遇见来就餐的贵人,他们有了住处,贺之昭也能读上书。再后来姜连清又勇敢地选择了结婚。这次漂泊多舛的人生终于落到了地上。奔向幸福,奔向书里写的那种,物质可靠、情感和睦的最完美的幸福。其中太多次,贺之昭都尝试往那串号码打电话,再也没接通过。某一日拨打,号码成了空号。也记得消失杳无踪迹的亲属们,因为他们衣锦还乡的消息又全部浮出水面。贺之昭通过舅舅一家联系上于敏。借出差名义回到中国,那日他在金融中心的会议室开完会,下午乘车到这小区。当年的新楼盘,现在已经老旧了,地段没能成为区域发展重点,周边建设零零碎碎,传闻的地铁和高架都没建成,也不是电梯房,没能乘上东风,房价算周围涨得最慢的。走进房子,到处是岁月的痕迹。两间房,一间主卧,许添宝带贺之昭去自己的次卧看了看,房间贴满乐队海报,地上靠着把吉他,屋子不大但物质丰富,风格的排他性太强。哪里都完全没有第四人存在的痕迹。贺之昭说得很慢,多少年的话攒在一起,堪称滔滔不绝。“我从来没放弃过。”他说,“一直很想你。”他的手支在许添谊身体两侧,有种忠诚护得很好的感觉,但想给许添谊擦眼泪,许添谊紧绷着脸,自己很快先行抹掉了。贺之昭想起许添谊之前说的。“从来不认识叫贺之昭的人。”他终于清楚意识到这意味什么。他们中间的误会太深,错过的时日也太多,两小无猜时候埋下的刺,错过情窦初开,错过风华正茂,即便本心纯洁无瑕,现在要解释清楚,要继往开来,那疮疤也早就风干了,永远留下了。第40章 现在也很好许添谊一直没说话,当然也没哭,哭是极为意外的情况。上一次哭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泪腺像有问题,小时候再伤心,也只会不停地额头冒汗。后来梦见贺之昭,他捉着对方的衣领,直截了当地大声喧哗,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梦境无数次复仇,泪腺却因此像被修好了,次次都能沾湿枕头。醒了就把枕头熟练翻个面遮掩,等洗漱完卷进被子里,餐包一样放到充满樟脑丸气味的壁橱中,合拢沙发,去上学。贺之昭在说和他想象完全相悖的话。许添谊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比壮壮还要壮的人牢牢抱着他的腿,实在没有挪动的空间,只能继续坐在地上靠着橱门,把一整个故事听完。加拿大和中国,十多个小时的时差,彻底黑白颠倒。一个睡眼惺忪收拾完起床洗漱去上学,一个正逢傍晚用餐高峰,帮忙端盘子打包盒饭;一个反复翻看完未接来电,写完作业在客厅的弹簧床失望入睡,一个又刚被动静弄醒,开始准备新一天的餐馆营业,并思考怎么和老板说借用电话的事情。…………从电话号码变成空号开始,他们的人生轨迹如同两道平行线,原本应该并无再有交集的可能。又或他们是否都小看了在对方心中自己的重要性。一个在想念,一个在不停寻找。相遇像最巧的巧合,实际却是迟到的命中注定。许添谊可以相信世界上存在这样的人,但不相信自己能遇到。“松开。”他别扭道。贺之昭极为听话,便将箍着他腿的手臂松开了,但还是一直看着他。许添谊没有对视的勇气。那目光太诚实清洁,不该在这年纪有,像壮壮看他的那种不求回报的忠贞和喜欢,也像洗濯污浊的对流雨,让他倍加自惭形秽。他总保持怀疑态度,以为贺之昭精明市侩。原来贺之昭是真的笨蛋,捧出来的都是真心的,说的话也都是真心的。“有用么?”许添谊抬起手,用胳膊挡住眼睛,很轻地问。不是问贺之昭,是在问自己。这样的寻找,有用吗?“失望吗?”他捂着脸,靠着橱门,没动弹,“现在的许添谊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吧。”念书时候最艰难的事不是考试,是思考生活费用完了,怎么再开口去要。每次谨慎斟酌讨要50元,像玩那种套娃玩具,把钱不断拆分、再拆分,掰碎了用。每次要完钱都觉得有压力,下定决心要赶紧上班了还。于是念完大学,放弃保研机会就急忙出来工作。也奢望过工作了再念在职,然后发现工作就是出卖时间换钱。时间变得更廉价,又如此容易被剥夺。一边尝试谈恋爱,有勇敢出柜被逐出家门,也有亲眼目睹出轨,最后失恋,遍历伤害。像流水锻造岩石,有些东西早已经悄无声息留在了他性格的轮廓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