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一面望着主理官员带人清点箭靶,一面漫不经心一笑答她:“差不多,待会儿喊两个人一道去帮忙。”兰成小声欢呼起来:“太好了——姐姐,虎皮能给我一半吗?”絮絮十分得意扬了扬下巴:“自然。”兰成还要再说什么,絮絮身侧另一道女声便抢着开口:“它、它真的死了?”絮絮侧过头,弯起眼睛笑起来:“那还能有假么。”“我从没有见过似你这样厉害的姑娘,便在我们戎狄,这等事,……”开口的原来是四个戎狄女子之一,满脸依旧是震惊。絮絮嘴角愈弯愈高,哈哈笑起来,她方才在众姑娘的崇敬目光里,驭马行来这么一小段路,颇体会到何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趣,此时如在云端,飘飘然将飞。另两个戎狄姑娘经过刚刚的事以后,也早已对她佩服得毫无二话——她们戎狄人,一向崇敬有本事的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从来不会觉得这时候俯首低头是什么羞耻的事,能结识这样的人,素来被视作荣幸之至。就连阿格雅,在絮絮回过头来时,扭捏了两下,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双眼:“我服你了,你——你若是不计较我们之前的话,待会儿我们一道去喝酒!”絮絮歪头一笑,她自也不是计较俗事的人,爽快答应了,那群姑娘们嘈嘈杂杂都听不清声音,忽然有人问:“姑娘,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她一下顿住,原本她想了个假名字来着,十分熨帖,这时得意忘形,忘得干干净净,卡了又卡,才终于想起来,说:“我叫沉容——”鲜少有人记得她名字,倒过来,更不会有人想起这是皇后的名姓,她说完后很是自得。这时她瞥见众人里那个紫衣裳的姑娘,面目苍白,蹙了蹙眉,担忧道:“张小姐若撑不住,先去看看太医罢。”张韵生这时容颜苍白,烈日底下,更显得汗水涔涔,其余姑娘也终于注意到她的异常,看她还捂着胸口,有两个同她要好的姑娘便主动搀扶她下马,去找太医了。小顺子一路小跑,颠颠儿地,凑过去时,见此处热热闹闹,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师父说的话是要听的,因此他艰难挤了进去,周围有识得他的,叫了一声:“……顺公公?”小顺子堆着一脸笑,说:“各位让让,让让,杂家找人,——”知道他在御前当差,自是无人会拦,纷纷让开一条路,路的尽头,那青衣衫的少女抬手理了理被汗水浸透的鬓发,笑意盈盈的,阳光照着,汗水也闪闪发光。小顺子一下子僵在原地,愣着,心里还在怀疑,嘴上却已经先喊了出来:“娘——”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娘娘吗,他没有傻到那个地步,但突然之间,他反应过来什么,生生吞了第二个字,但这时,周遭的嘈嘈杂杂声全都歇了。众人全都注视他,且因骑马,都是俯视,压迫感甚,他一下子退了一步,瑟缩着见尽头处的青衣姑娘眼眸微眯,颇具威胁地看着他:“你找谁啊?”他迟缓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找姑娘,姑娘您的,嘿嘿。”他憨笑着,挺着周围各色目光,近前去,低声说:“姑娘没受伤罢?皇——”他灵光一现,“皇上说您表现极佳,宣您面圣。”他见娘娘神色怪异起来,旁人不知道,还为她庆贺,嘀嘀咕咕说“皇上必然龙颜大悦,是要予以嘉奖”。小顺子自己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嘉奖,但“讲”肯定是有的,他冲着娘娘挤眉弄眼半天,终于听娘娘发了话:“这,好吧,我……”她咬了咬嘴唇,一脸遗恨模样,她身侧的兰成不知缘由,还笑眯眯地恭喜她。喜么,是没有的……,她心中已有所预料,此时脸上乃是份赴死的决然。但决然归决然,她由小顺子引着走了两步路后,又蓦然停下来,说:“慢着,等主理官宣布胜负再走——”小顺子愣怔“啊”了一声,只好随她停下,两人远远地听着声音。他方才瞧得明明白白,第二轮娘娘中了六处红心,得十二枝,但他却只听那个主理官宣布第一乃是兰成公主,两轮合计二十枝;娘娘却只有十四枝。听完以后,不单小顺子有疑惑,场上其他人也都很不解,他们方才分明看到那位姑娘六箭六靶,怎么计算出来却不对?小顺子有地理优势,靠近了问:“娘娘,这不对呀,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奴婢明明——”他却见面前美人惬意地笑了笑,说:“哦,这个结果也并非不对;因为我问兰成借了四支箭,那四支自然算作她的。”小顺子不解:“娘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絮絮想起他差点暴露她身份的事,瞪他一眼,“过会儿散场了,你领几个人去林子里,……你就知道了。”小顺子跃跃欲试:“哎哟喂我的娘娘,过会儿干嘛呀,咱们现在去呗,奴婢可好奇了——”絮絮皮笑肉不笑冷哼了一声:“因为现在要去面圣,顺公公。”她心里也不知应做个什么反应,懊悔么,谈不上懊悔,其实还挺快活——但她须在扶熙的面前做出懊悔模样,还得是痛彻心扉的懊悔,表示自己绝不再犯,下不为例的决心。想法是这个想法,但随同小顺子悄摸摸上到了高台上,触到他平静无澜的目光,再被他淡淡一问:“玩得高兴么?”她哪里还记得要表演她的懊悔、决然和大彻大悟,三两步到他跟前就准备凑过去坐下,告诉他她刚刚有多厉害——被他挑起眉,轻轻一瞥,她愣了愣,不知他的意思,难道是她衣服上太脏了?扶熙轻咳一声,转看了眼台下,意味十足,她立马明白了,台下人还都在看着呢,她若不想身份识破,此时该恭谨着些。暗里撇了撇嘴,只好又退开两步,竭力做出来恭谨的表象,才嘻嘻一笑:“高兴。”想象中雷霆震怒没有来,她听到他淡淡地叹息:“胳膊怎么回事?受了伤?”她看了看袖子,确实沾了殷红一片,老实说:“没有,这是老虎的血。”她眉目皱起,“也不知路上怎么窜出来一条吊睛白额大虫来,……”“什么?!”他声调骤然提高,眉头一蹙,她还在说,“就是,老虎——”就见他仓促站起,拉过她的胳膊仔细看了看。她那句话未完:“毛色真好,一会儿扒下来,可以给三郎做件大衣,虎骨泡酒也——”见是真的没有受伤,才舒展了些眉头,她的话音渐渐消弭,仰起头懵懵地望着他,他眼中似是深不见底的玄潭,但这时注视她,竟然流露出一丝后怕的情绪——他也会担心她么?得此认知,她忽然感到一些,不真实的快乐。“没事就好。”嗓音低沉,似盛夏长日蓦然而起的骤雨声。骤雨说起就起,毫无征兆,分明上午还艳阳高照来着……泡在浴兰池中,水雾蒸腾,濛濛地沾湿了眼睫,她索性闭上眼,任殿外骤雨打檐,雨声混杂雷声,难得令人心中也宁静下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