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六感慨着过了今夜, 他终于不用干送饭到洞明台的差事,——鬼知道这份差事一点儿油水都没有, 巴掌大的洞明台,仅那位皇帝陛下和一个据说是御膳房烧火的小太监。小太监看着又瘦又黑,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不可能捞取什么好处的了。唯一好处倒是,这个小太监他烤鱼的手艺很不错,他暗暗自得地想,从御膳房出来的伺候主子们的,就是不一样。昨天说着要换岗了,反复暗示他,他拍着胸脯说今晚定然让他吃好喝好。喝么,指望不上一个幽禁洞明台只能天天喝白水的小太监,不过他从行宫酒窖里偷搬来一坛老酒,可够尽兴。絮絮早在屋子里生了火烤鱼,一边被烟呛着流眼泪,一边暗里把张忧的八辈儿祖宗都问候了一遍。等卫老六和陈老九来时,暖火已把狭窄屋子烤得熏人,微黄的光在墙壁上直闪着,五个人影印在了墙上。卫老六笑说:“小容公公,咱今儿可得不醉不归!”说着向她亮了亮手里提的一壶酒。絮絮一眼认出那封皮是行宫酒窖里的,不晓得他怎样得到。絮絮心里不由想到,上次喝这酒还是伤情,由此可见,人只要忙起来,也就没空去伤情了。她极殷勤地替他们四人一人端了一条鱼上来,全都金灿诱人;还更殷勤地起了酒的封皮,在碗里满上,屋中霎时酒香四溢。酒过三巡,卫老六说起近日行宫里竟然异常的风平浪静,絮絮闻言计较着,照理来说,至少应有一场血战,但它没有发生,是否代表着除了扶熙以外,还有人在操控大局?卫老六又说起,那几个番邦小国的王子公主生得当真俊美,宋大人有意把外甥女许配给柔狐王子。絮絮一听,心里又一个咯噔,随之问道:“孟小姐?”陈老九道:“对对,就是那个孟小姐!啧啧,孟小姐惯有才名,照我看哪,明明是很般配的嘛……但,唉。”絮絮又问:“陈大哥做什么叹气?难道是那位孟小姐心高气傲不愿意?”卫老六嘿嘿笑了两声:“当然不是,而是王子殿下不肯。——但,不肯又怎么样?宋大人已经择定了良辰吉日,就在近几日了。”絮絮惊讶道:“这么着急?”她不由撇撇嘴,“宋大人这是卖姑娘吧。”陈老九啧啧道:“嗨,大人物的举动,当然有他们的深意,咱们又不懂。孟大小姐容貌美丽,哪里能辱没了他王子殿下,那小子不知情识趣,要知道,想当宋家的女婿的男人从这儿排到了三十里外呢。”就听卫老六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起容貌美丽,我看,张小将军对那位国色天香的贵妃娘娘,也实在算得上真情实感了!这几日可每一日都去探看美人——”“我此前听说皇后娘娘才真是人间绝色。”陈老九摸了一把下巴,朝窗外某个方向努了努嘴,“那位真是好福气,妻妾都如此美貌。”她之前从他们跟前打听了一番夏萤的近况,便知道了她宫中的人除了被禁足外并未被为难,只是她失踪的事,不晓得被谁瞒了下来,他们尚未察觉。叛军里同她有什么交情的?她左思右想,不知是谁。酒过三巡,酒意上头,几条鱼已全进了他们的肚子。絮絮尚在着急,怎么还没有发作,额头冒着汗,她抬袖不断擦汗。卫老六一面干了一碗酒,醉眼迷离时,忽然嘿嘿发笑:“小容公公,你怎么不吃?你今儿这,这鱼吃得我……”他扶着脑袋,觉得眼前一阵一阵泛着陆离的光,面前的人逐渐重影。但晕眩中还模模糊糊地能辨认出那个又瘦又黑的小太监,站在他们面前,殷勤地说:“哎哟,卫大哥这是醉了呀!”可是今晚他怎么变得这么白净了?他还没有想明白,伸出一根手指,光指着她,随即啪嗒一声,脑袋砸在桌上,昏了过去。旁边的陈老九也踉跄着脚步,本想说叫人送他们俩回去,刚说了两个字,没有了声息。絮絮不理会他,也不同他们废话,见四人都已昏睡,神情流露出淡淡鄙夷来,嗤笑一声,就要去解他们的佩刀。谁知旷月岛上那名士兵却警醒,许是方才吃得不多,刚刚只是假意昏过去,见她靠近,立即翻身起来拔刀指着絮絮,厉声质问:“你,下了什么东西?解药呢?”絮絮挑了挑眉,轻巧一踢就踢下他的刀,握住了刀柄,压在他的脖颈旁轻笑:“见识不错,不过,没有解药。”她拿刀猛拍了他颈侧,叫他当即昏了过去。正此时,她瞄见墙上印出的影子,剩下那个守卫还有力气偷袭她?不自量力。但在看到另一条人影时,她微微一顿。守卫的脚步哆哆嗦嗦,连带影子一道颤抖,手中的刀握得不够稳,砍向那个小太监的后背时,只听“锵”的一声响,砍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什上。他定睛一看,是一柄黄金球杖,还未反应过来,脑袋猛地挨了一下重击,人事不知了。絮絮回过头时,正撞进一处宽阔胸膛,一双胳膊把她按到怀里,头顶上有释然的喘息,“你没事。”絮絮哪还顾得上说那些矫情的话,忙地从他怀里挣了挣,说:“快,把这守卫两个人的衣裳扒下来。”青年眼中闪过什么,类似于失落。絮絮已走到一边,他见絮絮正要把对方的衣裳扒下来,拦在她跟前说:“你出去。我来。”絮絮满头雾水,问:“怎么了?”他一面把她推出了门,一面说:“不准你看其他男人的身子。”她在门外,又好气又好笑,但他把门从里面反锁了,她踹门无果,只好乖乖坐在门前石阶上。这时她才看到放在石阶旁的一只荷包。荷包做得很烂,正是她的手艺,她捡起来,暗夜里明灭着一点点光,她好奇拨开了荷包口,里头扑腾着一只萤火虫。她嘴角愈勾愈高,快平不下来了,萤火虫却借她愣神的刹那,从荷包里振翅逃之夭夭。她的目光追着它,心里有一许凌乱中的平静。看,如果他们去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就会和从前一样美好……。她心中那个念头如野草般疯长起来,她真希望,他永远也不要记起来啊。半晌过后,门才开了,穿上守卫衣裳的扶熙站在门前,轻咳了一声:“进来。”絮絮一窜儿站起来进屋子,三下五除二换上那套守卫的衣裳,换衣裳的过程中,眼角余光还看到他在门边微微侧着脸,火光闪烁间,仿佛耳根又泛起红晕来。他说:“你……你也不知道避着人吗?”絮絮道:“有什么可避的?情况紧急,……”他嗓音低了低:“你只对我这样,还是对其他人都这样。……还有,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她嘟囔了一声,没有太注意他的问题,一心都是她筹备的计划,换上守卫衣裳后,絮絮从他们身上又摸出了令牌,递给他一块,说:“揣好了。我们要走,就靠它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