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还有闲心喝茶?也不知道他老婆找他都急疯了!……她逐渐走近,想着得吓他一吓。看到他束着发的发带,心思顿起,悄悄踱到他的身后,探手,一下抽开了发带打的结。“!”那顺着发带洋洋洒洒飘下的三千丝刹那如泼墨,泼上他的背脊。那人半回过头,僵了一僵。她自顾自已开口:“是我啊。”接着没有等他开口——那自然是因为不可给男人狡辩的机会,先给他定了罪名:“你可真行,一个人坐这里倒喝起茶来,哼哼,你不知我找你半天!”她按住他肩膀,以防他站起来同她辩驳,手已经灵活穿插在他的头发间。像灵巧的小蛇。她替他梳拢起长发。淡淡的飘郁着的是药草的清香。她抽出怀里崭新的雪白丝带,一道缠紧一道,小心又仔细地将他的长发绑好,挽得齐齐整整;最后系好结,大功告成。她的手擦过他的耳朵时,若非夜色昏昧,她就能瞧见那漫如潮水的红晕。她说:“我买了一条新的发带。”说着,拉着他的手就去摸垂落下来的发带尾,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好像,温热的。这可真稀奇,她回想,鸾珠和云丸还有这样的功效?他慢慢转过头,絮絮先看到他戴着的绿色面具,绿幽幽的颜料上掸了两瓣腮红,格外滑稽,她失笑说:“你怎么挑了个这么丑的面具,太丑了!”说着,不由分说就强硬摘下他的绿面具来。面具底下,先露出他瘦削的下颔,接着是殷红的唇,挺拔鼻梁,再就是他的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睛,和迭迭春山的长眉。他定定出神地看着她。她在他面前摆了摆手,“怎么啦,我脸上有花么?——啊!”说起花,她骤然就想起玉昙花,顾不上去给他挑一副新的面具,捉起他的手钻往人潮,说:“不好,我的玉昙花!”他重又将面具缚好——没有叫她看清,刚刚为她所忽略的那点殷红的泪痣。第43章 玉昙楼前, 哪里还有一丝落脚的地方,絮絮拉了他到得百步以外,再没法前进。只能远观, 不可近看, 这急得她直跺脚。他却顿住,身后有他轻轻的嗓音, 从鼎沸人声里凸显出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玉昙楼一应挂着昙花纹样银灯,好为衬显昙花的名头, 此间灯火幢幢,在第三层楼延展出的平座栏杆里,矗立一座檀案,那里便盛着最后一盏流金玉昙花。两侧侍女提灯映花。百步以外, 别说玉昙花,就连侍女的面貌也看不清。絮絮听到他的话时,正在蹦跶,视线刚越过一个人头,人就落了地。她回过头,正正对上他面具下黑漆漆的眼眸。映着满壁的银灯的清辉色, 像夜色里倒映光影的寒水。她说:“当然是为了看花!喏——”她伸手, 手指遥遥向第三楼一点,她眼睛睁得格外大,满是期盼:“全天下只有七盏, 这是第七盏,今晚就要谢了。”他闻言失笑, “为了一盏花?”“不然, ”她嘟了嘟嘴,“我做什么花二钱银子到这里?”她比出个“二”来。“——哎呀,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也想想办法!”她忙着踮脚,左顾右盼地,寻找见缝插针的契机,背后人轻轻自语:“你还记得我是谁么。”被絮絮听到,絮絮心忖,他一定是在埋怨她为了看一朵花,将他给忽略了。好吧,男人总是这样,要反复确认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所以,她立即又回过身,猝不及防搂紧了他。这叫他措手不及,瞳孔骤缩。她的脑袋抵在他耳边,甜蜜话不要钱似的淌出来:“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家阿铉?……你是我的阿铉,我的相公,我的心肝,——你是我的。”他面具下的嘴唇张了张,一刹那失神,她紧贴在他身躯上,心跳得特别快,特别快。他微微闭眼,喉结滚动着,沁出细汗。就连呼吸,好像也不由自主重了很多。他默念什么。离得好近,近到连她发缕上的软香沁透了他。扫过他裸露在面具外的肌肤,叫他每一条血脉都在叫嚣着痒。絮絮忽然腰下一空,被他打横抱起,再一个眨眼,人如飞鸿踏雪,已落在了街边楼宇的屋檐顶上。她的心猛提到了嗓子眼,无意识里把他的衣角抓得发皱。他低笑说:“可以睁眼了。”絮絮才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是瞪他,嘀嘀咕咕:“我才没有害怕,我只是!……都怪你,太突然了……”偌大夜空毫无遮掩,旷海繁星悉在眼前。她说完,发现自己稳当当站在屋顶,视线毫无遮碍,即可看到玉昙楼的第三楼平座上的檀案。案上一只银丝嵌宝的花台,台中是澹澹清水,水中央则盛着一盏垂垂老去的花。花已经谢了。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流金玉昙花的确是谢了。没有见到其他人议论中的流金溢彩,不见它倾城倾国。它的滚金边的雪白花瓣枯萎后,一瓣一瓣坠落在澹澹清波里。飘零,惨淡。她不可置信,喃喃重复:“她死了。”花竟死去了。浓酽银灯的光还稠绸淌在清波上,随落花一道荡漾。她转被人按到了胸膛,温暖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背脊。头顶有淡淡的叹息。快乐来得那么快,悲伤亦来得那么快。她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夜风泠泠吹过他们。她不知为什么只是与一枝花错过,便觉得有这样的悲哀,可也许是冥冥之中呢?冥冥之中,本有缘分,却要错过?愈是得不到的,愈叫人牵肠挂肚,她郁郁地想,“天底下只有七盏;谢了,就再没有机会看到。”他说:“并不是只有七盏……”他嗓音顿了顿,漆黑眼睛下视她的乌发,“或许明年仍会开。”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盈盈一笑,说:“对。”她觉得唏嘘,闷塞心头。她拉他在这片屋檐上坐下来,她怀里还有山里摘的野果子,鲜红的,她递给他一个。他倒是没有像平日那样娇气地问:“这是什么,能吃么,干净么?”他打量着果子,含笑夸她:“个大饱满,眼光不错。”她见他没有吃的打算,嘟了嘟嘴,抬手帮他一把掀开那张绿面具,说:“那就尝尝。”精致漂亮的容颜乍露人前,他一愣,忽觉脸上空空,生出逼仄的慌乱。她还没有察觉他的方寸大乱,手里抛着果子,看着远处起伏山景:“明年……明年还不知道我们俩在哪儿呢。”他目光一滞,侧头望她,看着她啃了一口鲜果,腮帮子鼓鼓的,就像蕲山上,抱着松果啃的小松鼠。见她没有异常,他暗暗呼出浊气。回应说:“你想在哪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