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在夜里,她的模样,还要更吓人些。从前,她是上京多少王孙公子的春闺梦里人。林访烟一直有些艳羡她,羡慕她的自由洒脱,直至她沦落尘埃,她心底依旧有些羡慕她。她无端想到那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愣了半天,才续问:“若不是为我自己呢?若是为了别人,怎样?”絮絮自嘲一笑:“方才我说过——宁求一痛快。”她慢慢看向菱花窗外,冷清的月光点在她潋滟眸中。“不过我尚有一愿未了。平生,仅此寥寥一愿,而已。”林访烟追问:“是何愿?”她终于移开紧盯她的目光,轻轻地,像怕惊扰谁的梦一样:“我父亲战死幽州。我想去幽州,看看他。”林访烟狐疑道:“真的?”絮絮道:“这与你无关。若成我愿,我会告诉你,怎样接手璇玑。届时,你怎么选,是你的事。”林访烟还要再讨价还价,絮絮微微一笑:“否则,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絮絮目送林访烟离开,转看向院落中飒飒作响的梧桐树。众叶飘零。她轻轻叹息,摸索出怀中小小的荷包。一缕同心发,一枚平安符,一双珊瑚珰,一纸废后诏书,别无其他。她摩挲着平安符,这一回,……是背水一战了。——林访烟回去,半真半假地编出一套话,告知了赵桃书。她考量的是,陛下将絮絮囚于冷宫,留她性命,怎会允她逃离,又怎会允她求死?况且偷龙转凤,运人出宫的事,唯有掌管禁卫营的赵家,行事最为便宜。因此她暂时没有禀明陛下;但她亦想,赵桃书若知容絮絮的意思,只怕会放任她求死,届时陛下怪罪下来,受宠的赵桃书没有事,她却没有好果子吃,故而亦没有向赵桃书言明容絮絮想求一死。她只言道,絮絮开出条件,只是前往幽州。她微微颔首,等着赵桃书的反应。半晌,殿中寂静,凤袍繁绣潋滟,漫射华光,赵桃书抬袖,将未写完的新诗,添了一字。“她想前往幽州?”赵桃书漫不经心卷起熟宣,“这只说明,幽州有她的人接应。她若当真前去,恐要逃之夭夭。容家残部还在幽州。这幽州,无论如何,她不能去。”林访烟道:“但非如此,她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赵桃书细眉一皱,低眼扫过裙裾上盘旋的凤凰纹饰,静了静,“好个玉碎瓦全。……也罢,她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能怎样?本宫这就安排,送她出宫。”她顿了顿,看向林访烟,淡月似的一笑:“不过,林婕妤还得跟她一起。”林访烟生出一身冷汗,连忙低头:“妾自当尽心竭力,……只是,妾同她出宫,会否动静太大?”赵桃书笑道:“怎会?宣称林婕妤病了就是。本宫放心的人并不多,林婕妤是一位。”她眸光真诚,纤尘不染,林访烟只得答应。她心中如何不明白,赵桃书这是利用完她就要弃了她,恐怕她对容絮絮动了杀心,她亦要被灭口!她退出殿中时,擦了擦额角冷汗,寻思,她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只是她母家对她已完全没有了助力,绝非是赵家的对手;她亦没有皇帝宠爱。后路,……后路,又从何谈起?——十一月,冬风初过北国,落尽梧桐叶。初一一早的朝会结束后,玄武门驶出一驾车舆。车舆装扮低调,但帘边挂有一枚“赵”字牌,守门禁卫连查验都未曾查验,直接放行过去。车舆一路畅通无阻,过玄武街,进了成宁侯府。不多时,另一驾马车从角门出来,只道是往北边老家走亲戚去,从上京北城门出了京。赵家自从鸡犬升天以后,连府上车舆也跟着豪奢起来,外表虽简陋,内里却大有乾坤,可供四五人并躺,设有小几、卧榻、边椅等等,铺着羊绒毯,精巧舒适。卧榻上侧躺着的女子面缚白纱,只将脸对着窗,尽管帘子掩得严丝合缝,什么也瞧不见。另一边坐着乔装成平民妇人的林访烟,以及赵桃书的一个心腹侍女。驾车的车夫都是千挑万选的练家子,并成宁侯的远方侄儿赵晏同行。“出了安定门了。”外头男声传来,林访烟看向侧躺的素衣女子。她道:“去往幽州,若轻骑快马,想是快些。但马车,就慢得多了。”絮絮道:“我并不急,急的是你们。”林访烟没有理,悻悻闭嘴。她没有办法行动,照料她的事情全落在林访烟和这侍女头上。林访烟和侍女都敢怒不敢言,诚然未想到她的架子还大得很,对她们颐指气使的。到了哪个州哪个镇,就会听她喊停休整。林访烟照顾她照顾得直冒火,暗里痛骂她是凤凰命,凤凰是“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她是非名厨烹饪不食,非山中清泉不喝,非丝绸绫罗不穿,非有名客栈不下榻……比如她尤其钟爱彭家客栈。第55章 不过彭记向来全国闻名, 从江南到江北,除了价格昂贵些,其他方面, 样样业内顶尖。这在林访烟看来, 且算情有可原。容絮絮这般行路,到十一月中旬, 冬风化雨,又磋磨两三日, 直到十一月十五,才堪堪行经到奉舒。天仍阴沉,时有连绵冷雨。彭记客栈里,絮絮是与林访烟同住一间的, 几名赵家的护卫寸步不离守在门边。她一路并不多闲聊,林访烟也没什么话好说。但她今日却破天荒地开了口:“林访烟。”林访烟坐在窗边梨花椅上,与她隔着一重玉屏风,她闻声回头,以为她又要指使她弄吃的喝的云云,先自翻了白眼, 便起身向她走去:“怎么了?”她转入玉屏风, 倏地睁大眼睛,看到絮絮站了起来,她下意识惊呼, 立即被捂住嘴。她的力道不多不少,正好抑住林访烟的叫喊。她道:“想活命, 就别乱叫。”林访烟点了点头, 絮絮仍未松手,而是将她往后带了好几步, 两人一并坐在了床沿上。絮絮低声道:“你应该知道,你出来这一趟,他们是打算灭口的。我也知道你留了后手,已禀明了皇上。他们的人在哪里?”她松开手,林访烟俨然没有从讶异中回过神,尚愣怔怎么容絮絮的断筋断骨突然痊愈——她徐徐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才说:“我不能说,我会死的。我可不想死。”“难道你觉得你的皇上是什么良善之辈?难道你以为,和盘托出,就不必死了?林访烟,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世上如今除了我,没人会救你。”她直盯着她的眼睛。帷幔被风吹动,窗外簌簌雨声,若再过一阵,就要下大雪了。林访烟的神色终于动摇了一阵:“那么……为什么你会救我?”“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救你,是报酬。”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