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挟持着扶崇,逼迫他们交出解药……然而只得到他的叹息,“没有解药。”她不可置信, 手微微颤动,所持长剑,在扶崇的脖颈上划过一道血痕。那个瞬间她是动了杀心的,可是旋即在他的话音落后,剧烈咳嗽起来。她身子早已经很差劲了,每况愈下, 撑到允州, 几乎透支了所有力气。接着她便没再有机会杀了他了——等她再次醒过来时,派去执行任务的人已经回来复命。扶崇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她耽误自己的大业——事已至此, 无可挽回。瘟疫以可怕的速度迅速蔓延。那些谋士们彼此把酒言欢,估算着不出一月, 定能攻破允州, 届时,南下之途将再无险可守, 至多三个月,天下行将易主。——暮秋,一天比一天寒冷,百花谢尽后,放眼望去,荒芜山岭,了无生机。初冬时节,允州尚没有落雪,然而每日阴云蔽日,沉重的空气仿佛令所有人都焦躁不安。絮絮扶着少明起身,——她近日已愈发消瘦了,但仍然坚持亲自煎药。炉子燃起的火光映到她的脸上,方才显出一些血色来。她静静道:“今日这药,是第六服了。”她咳嗽起来,拿手掩了掩,絮絮眼尖看到她掌心漆黑血渍。絮絮惊道:“黑血……”少明摇了摇头:“别担心。”她嘴角扯出了一个虚弱的笑,抬眸看向絮絮:“我直觉今日这药有用。”絮絮忍着心头酸楚,强点了点头,说:“……师姐,都会好起来的。”但她已知那不可能,毕竟,历史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了。絮絮说这话的时候,不由想起,明明不久之前,她尚为梦中过去的自己,筹谋了一个圆满的人生……然而,此时他们在允州城中,又是何等光景,还在么,抑或是,……允州城原本固若金汤,但有横行的瘟疫,坚硬城防终于如蛋壳裂开一条缝隙,再之后,则是分崩离析,一去不返了。师姐虽想竭力救一救他们,但她的力量,到底还是太微弱了。即使她以身试药,即使她日日夜夜翻阅医书古籍,即使她每天都在和不同的郎中商议对策。玄渊从不知曾经发生过这样惨烈的一场瘟疫,几乎每一日,都能见到允州城抛出的尸体,护城河的河水颜色,几乎被污染得妖异。师姐身体不好,因此絮絮和玄渊两人每日则进城中,替平民百姓看诊,想尽可能地延续他们的性命。允州城中情形很不好,确如那些人所言,他们撑不过一个月,要么程回投降,要么,就是城中人染病,丧失战斗力,届时,允州城自然唾手可得。絮絮若不知结局还好,尚且能怀抱以一丝希冀,可现在,严酷事实就摆在眼前,——事实证明,这场梦境的确是过去重现,即便有哪里短暂偏离了航线,后来仍然会被修正。就像“他们”终究还是从云来迁往了允州一样。少明没有寻到最完美的对症下药的药方。多日的以身试药已叫她病瘦身躯愈发支持不住。她或许也意识到,自己救不了他们了。如此,允州城支持到了初冬时节,城中人因瘟疫竟在短时间内死去大半,十万旧部须臾间死的死、逃的逃……大势所趋。没过多久,一个夜里,絮絮听到有喧繁的人声浩浩荡荡响起,出门去看,玄渊在她身边撑起一柄竹伞,替她挡住漫天飞雪。雪叩在伞面,噼里啪啦地响。她远望着漆黑雪夜里那些明明灭灭的火光:“城破了。”嗓音竭力地想维持平静,可忍不住,染上一丝哭腔。玄渊静静地侧头看她,伸手,将她揽到怀中,说:“命数有定,人生无常。”她苦笑,嗓音微微颤抖:“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她已无数次试着说服自己,梦境虚无缥缈,自己冷眼旁观就好,而真正面对这些过去重现的光景,哪里能真的做到心如止水,袖手旁观?可是即使努力了,试图去救了——又怎么样呢?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无可奈何;因为无可奈何,所以悲哀若此。背后有极轻脚步声,由远及近,回头看,师姐竟起身过来了,披着一件厚重的雪白披风,形容枯槁,走到絮絮的身边,目光远远落在了那四面楚歌的允州城。火光涌进了允州城,城上大抵已经插上了衡军的旗帜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少真。明日,我们去替那些人收殓尸骨吧。”他们几个并未住在衡军大营,而是郊野一处小茅屋,自从瘟疫一事发生后,她再没有回去的意思。扶崇屡次派人来劝,她不理不睬,只以温和的态度,回绝他所有意图复合的示好。他到底还是敬重她,没有强迫她回去,——或许正存了什么希冀,说不准,大约觉得,师姐还是会回心转意的罢。城破的次日,他们进到城中,殓收尸骨。茫茫尸山血海,偌大允州城,这时泰半成了座半死的城了。他们一路殓尸,怎么也殓不完。傍晚时分,雪停了片刻,天边显出浓丽的霞光。絮絮这时下意识地停了脚步,待侧头一看,恰是一家药铺。异常灿烂的霞光照得药铺牌匾上铁钩银画四个大字,折射出璀璨金光。她推开了门。幽幽深堂,辗转回廊,屋门未锁,甚至没有蒙上灰尘。她的脚步骤然定在原地,西纱窗下,卧榻之上,两人紧紧相拥。他们的面庞上,挂着一点笑意。早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了,身躯也僵硬冰冷。夕阳的光从西纱窗照到他们的身上,她平静地收回了试探的手,在这里站了半晌。她透过纱窗往外看去,这里看不到什么风景,只有映得通红的霞天上,一只南飞的孤雁恰好掠过。不知站了多久了,回头时,漆黑的身影正站在她身后。他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合抱而死的两人身上,淡淡叹息:“葬了吧。”后来她想,她非但救不了世人,救不了亲人,连自己最爱的人和自己都救不了。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玄渊,他轻声道:“絮絮,这是梦境,一切都是既定,我们可以说命运如此。但等出了梦境,就绝非这般了。”絮絮将他们俩合葬在了允州南郊,一处山明水秀之地。这里不单葬着他们,还葬了无数无人收敛的尸骨。残阳如血,漫山遍野的雪沐在金光中。衡军进城,的确军纪严明,没有半分侵占,残存的百姓以为他们是救世的神明——因此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决心忠于新的王朝。殊不知他们所以为的救世明主,却是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师姐的身子已愈发病弱,在允州城收殓尸骨以后,更加一病不起。玄渊告诉絮絮,师姐是油尽灯枯之象,没有办法了。 ', ' ')